紫瑞在旁低低說著話:“昨日聽聞裴二郎君來了一下,隨後就沒動靜了,也不知來此何事。”
神容便明白了,當時山宗忽然中途離去,一定是去見他了。
紫瑞又在小聲地說著外麵情形:“山使好似也起得極早,昨夜城中四處調兵,城外也忙碌。”
神容知道山宗起得早,或許他根本就沒睡,半夜尚能聽見他在屋外走動,馬靴踏過門外的磚地,一步一聲,但始終沒有進來。
直至後半夜,有兵卒報事,他的腳步聲才沒了。
裴少雍說的事,再無從說起。神容始終記得他離去前的神情,像是想說什麼,又生生忍住了。
因為那是密旨,不可外泄。
她無法追問,自他離去後坐到此時,也想不透他因何會背上那樣一道密旨,當初先帝明明極其器重他,據說許多調令都是先帝親手遣派,他怎可能有什麼重罪?
“……後來聽東來說就連山中也有動靜,還聽聞趙刺史將城中官員都齊集去官署了。”紫瑞仍在說著。
神容思緒一斷,忽然回味過來,轉頭問:“你方才說山中有動靜?”
紫瑞正要拿梳子為她梳頭,停下道:“是,全城乃至山中都有大動靜,聽廣源說了軍所消息,昨日一早山裡先有斥候示警,隨後就這樣了。”
神容當時已出山,半道被攔,趕去邊界見了裴少雍。
她記起山宗去找她時帶著一隊持兵跨馬的兵,返城時遇上四處兵馬奔走,彼時全被那突來的消息占據了心神,此時才驚覺應是關外的敵兵有了什麼舉動,站起身道:“他人呢?”
山宗跨馬執刀,立在城下。
城門大開,城外剛從軍所調來的兵馬正齊整而入。
胡十一快步從那間掛著醫字牌的屋舍裡走出來,邊走邊往身上套著軟甲,喚道:“頭兒,讓張威帶人守城,我隨你入山!”
山宗轉頭看他一眼:“養你的傷。”
“沒事,我好了!”胡十一拍拍胸膛,背挺得直直的:“正要去山裡報那一箭之仇呢!”
山宗沒理睬他。
胡十一覺得他今日分外冷肅,話比平日少一大半,隻當他是默認了,叫旁邊一個兵牽了自己那匹棗紅馬來,坐上去跟進他隊伍裡。
城外的兵馬陸續全都進了城中,山宗一馬當先,領著自己身後一隊人出城。
昨日山中先有示警,之後果然遇上關外侵擾,與往常不同,山宗覺得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便印證了之前猜想,之前幾次皆為試探。
這次才是他們真正動手之時。
偏偏在這種關頭,裴少雍出現了。
山宗握緊韁繩,想著神容昨日神情,很快又壓入心底,兩眼平靜地去看前方在青白天光裡漫卷塵煙的前路。
快至那片山嶺時,後方忽來快馬疾馳聲。
山宗臉往後一偏,隻掃了一眼,立即停住,調轉馬頭。
胡十一跟在後麵,也循聲往後方看了一眼,嘖一聲。
“你們先行。”山宗發話。
胡十一頓時朝左右揮揮手,跟隨的人馬都有數,跟著他往前回避。
神容自城中方向馳馬而來,到了跟前,纖挑的身影坐在馬上,臉掩在兜帽中,看著他,輕聲說:“一個被關在幽州的人,還需如此儘心守衛幽州?”
山宗竟然笑了,隻嘴角勾了一下,說不出什麼意味,扯了扯馬韁,靠近她:“隻要我一日還是幽州團練使,這就是職責。”
神容聲更輕:“你既然不能出幽州,那之前一次出關救我,一次去河東追我,皆是私自行為,就都該被問罪了。”
“沒錯,我既做了,就想過後果。”山宗漫不經心,隻雙眼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甚至說得上浪蕩,仿佛事到如今,已不介意再多幾樣罪名:“你想說什麼?”
神容心中翻湧,說不上來什麼滋味,淡淡說:“沒什麼想說的。我隻信我親眼所見,若你真有罪,也當事出有因。”
山宗看著她頭上兜帽被風掀開,露出冷淡的臉,長長的眼睫垂著不看他,仿佛帶有幾分怒意,卻不知是對誰。
他手一伸,扯著她的馬韁拉到跟前,馬匹緊靠著,彼此臉近在咫尺,胸膛中有一處發緊,臉上卻有笑:“你是來叫我定心的。”
神容彆過臉:“你自會安心對敵,還用得著我給你定心。”
山宗盯著她的側臉,低語:“你這樣,就不怕我此後再也離不開你?”
神容立時轉過臉來,瞥著他,看似更慍怒了,卻沒在他臉上看到往日的壞笑,這一句竟不像是玩笑,唇輕合輕啟,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山宗鬆開韁繩,看一眼她身後跟著的東來和一行護衛,再看向她,覺得該走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能這麼說已經夠了。
忽然聽到城頭方向開始擂鼓,連接遠處關城也有隱約鼓聲傳來,他頓時凜神,當機立斷扯動韁繩:“你來不及返城了,跟著我。”
神容聽到動靜就變了神情,連方才說了什麼都拋去了腦後,一夾馬腹跟上他。
……
一行快馬馳入望薊山。
這裡早已不是昨日情形,四處都是赫赫甲兵。
四周多出一隊一隊由軍所百夫長親率的兵卒,穿梭不止。
山宗大步走上山中關城時,四麵沒有笛嘯,卻有如雷鼓聲陣陣,急切激烈,催人心神。
神容跟著他腳步,直覺不對:“還是先前那般?”
山宗走得太快,回頭抓住她手帶了一下,繼續往上,聲音低沉:“不,這是報戰的鼓聲。”
神容驚訝地抬頭,報戰,那豈不是要開戰了?
腳下已跟隨他上了關城。
城頭上,兵卒快步遊走,在搬運兵械。
胡十一先到,轉頭看來,一臉震驚:“頭兒,你快來看看,那些是什麼,莫不是我看錯了!”
山宗臨城遠眺,獵獵大風呼嘯而過,連綿山嶺之外是莽莽蕩蕩的關外大地,一片烏泱泱的黑點密集地聚集,橫在天邊,隱約幾道高舉的旗幟翻飛,伴隨著轟隆聲,隻有軍中的人聽得出來,那是刀兵敲擊鐵盾聲。
他眯了眯眼:“你沒看錯,那些是他們的兵。”
胡十一道:“那怎麼可能,這群關外狗賊,何時有那麼多兵馬了!”
話音未落,傳來一聲急急的呼報聲,一名兵卒迅速登上關城,抱拳稟報:“頭兒,斥候粗探,對方約有十萬兵馬!先鋒所指,直衝城中方向關城!”
“十萬!”胡十一眼睛都瞪圓了,看著山宗:“頭兒,咱們軍所隻有兩萬兵馬,如何應對!”
神容一直在旁聽著這突來的劇變,默默捏著手指,不出聲打擾,此時聽到他的話才抬頭,朝山宗看了一眼。
“慌什麼。”山宗轉身,沉著臉:“傳各隊百夫長去望薊山裡等著。”
兵卒飛快去報信,胡十一才定神,去指揮城上士兵。
山宗抓著神容的手,直下關城,腳步迅速。
神容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城下,走入林間,身旁再無他人,才忍不住問:“什麼叫隻有兩萬兵馬?”
山宗沒有回頭,聲沉如鐘:“你沒聽錯,幽州軍的確隻有兩萬。”
“那你的盧龍軍呢?”神容覺得奇怪:“我記得光你手底下的盧龍軍就有三萬人馬,不對,不止三萬,是五萬?”
他霍然停了腳步:“五萬。”
她立即接話:“那五萬盧龍軍呢?怎會隻有兩萬!”
怎樣也不至於隻剩兩萬,兩萬兵馬如何守住一個偌大幽州?
山林遠處隻剩下戰前兵卒爭相奔走的腳步聲,除此之外,連風聲都吹不入,這周遭竟詭異的顯出一絲靜謐來。
山宗抓著她的手一動不動,神容才發現他的側臉是繃著的,從下頜到頸邊如同一根扯緊的弦,鼻梁高挺,浸著亮起的天光,描了一道黯淡的邊。
許久,他深沉的眉眼才轉過來,看著她,用隻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輕輕笑了一聲:“我早已沒有盧龍軍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多寫點,耽誤了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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