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1 / 2)

此時的長安深宮裡。

幽幽殿宇之內, 一群內侍躬著身,自擺放宮廷舊典的高大木架後出來,將捧出來的一堆黃絹、典冊悉數擺在外殿的小案上。

裴少雍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 為了遮掩自己見過那份密旨,隻站在門口。

堆滿物事的案前,站著白麵清瘦,身著赤色官袍的河洛侯, 一身溫和的君子之態, 發話道:“先帝所留遺物, 一件不落, 悉數呈送聖人駕前, 不得有誤。”

內侍們紛紛稱是。

裴少雍看到了那份壓在下麵的密旨黃絹, 垂低頭,握緊拳, 默然不語。

帝王下令,查得自然迅速,這次不能怪他,是山宗自找的。

他隻希望阿容能好好的。

……

“你說什麼?”

蔚州驛館客房裡,漫長的一段沉寂後,響起趙國公一聲不可思議的問話。

縱使到這個年紀,什麼風浪都見過了,在剛聽完女兒的話後, 趙國公還是不可遏製地感到震驚。

“你想叫我見山宗?”到底是知女莫若父, 稍稍一想,他便有數:“莫非你是有意接受他的求娶了?”

神容從那一句之後就一直站在父親跟前, 沒有動過:“不瞞父親,戰事緊急中, 生死難料,我已經接受了。信中說不清楚,隻能當麵詳談,所以我才提前趕來。”

趙國公眉頭鎖緊,看著她:“難怪你會叫我見他,我竟不知你和他已到這一步了。”

周遭又沉寂一瞬。

神容握著手指,看了看父親臉色,出門在外,他穿著厚重的國公官服,顯得很是威嚴,白麵無須的臉分外嚴肅。

“當中太多曲折,幽州也有很多事情,我隻能之後再慢慢告知父親。”

趙國公捏一下眉心,慢慢踱了兩步,臉上恢複了鎮定,拂過衣袖:“你真該慶幸今日在這裡的不是你母親。”

神容知道她父親是個通達之人,心思輕轉,忽而問:“父親可還記得,當初和母親為何會替我選中他?”

趙國公不妨她突然問起這個,負手身後,眉還未鬆:“為何?聯姻山家是其一,但也是因為他為人實在出眾,一個十幾歲就能得到先帝重用的天生將才,百裡挑一,這樣的人中龍鳳才配得上你,這些你應該都知道。”

“父親既然如此說,那如今,撇開山家,撇開他曾和離棄家的可恨之處,單看其人,父親是否還覺得他算得上是人中龍鳳?”

趙國公看她一眼,沉默一瞬,才開口:“就憑他一己之力能在幽州站穩,此戰又立下如此以少勝多的奇功,連今聖都驚動了,當然算。”

神容心裡微怔,為那句連今聖都驚動了,心思一閃而過,臉上神情還一片平靜:“那父親何不見他一麵,彆的不說,單以一個上門求娶之人來看,至少也聽聽他如何說。”

趙國公鬆開眉頭,麵上鬆緩了:“難道你不在意過往他所作所為了?”

神容知道他和母親間的怒怨無非都是因為自己,說到底都是關愛心疼她,她都明白。

她上前幾步,挽住了父親的手臂,點頭:“在意,他做過的事,就是再有理由也是做了。我隻希望父親能見一見如今的他,可好?”

趙國公看她許久,大約是因為幽州戰事,這陣子沒見,她好似瘦了一些,來了連披風都未除,就說著這個,精神卻好,挽著他手臂,眼裡還是黑亮如初。

自家女兒何等要強,他自然知道,已多年不見她這樣的小女兒之態。

若是因為那小子如此,那倒還真要見上一回了。

趙國公想起了長安街頭那個敢當街攔車的筆直身影,一陣沉默,終是點了下頭:“那好,隻見一麵,我可以應下,就看看他如今是何等模樣。”

神容立即屈膝:“多謝父親。”

外麵,東來和紫瑞一直等著,沒料到少主這一進去會這麼久。

又過了許久,才終於看到神容出來。

“少主……”紫瑞剛開口就看見神容臉上一閃而過的笑,頗為意外。

“叫張威回去吧,”神容說話時笑便淡去了,若無其事說:“我與父親說好了,會在這裡待到月底。”

……

軍所裡,已經整修完畢,隻有高牆大院的瓦頭上還殘留著幾處戰火裡被焚燒後留下的焦黑。

胡十一按照山宗吩咐,處理好了戰死兵卒的善後事宜,從演武場裡出來,一眼看見那群人,在院子裡或站或蹲,聚在一起。

不是那群底牢重犯還能是哪些人。

那群人入了軍所,和他們同吃同住也就罷了,如今連發髻都束起來了,還穿起了軍所裡的武服軟甲,和在山裡那如獸如鬼的模樣比簡直是一天一地。

胡十一老遠盯著那個最凶的未申五邊走邊瞧,他束發後左眼上白疤完全露了出來,更顯眼了,瞧著也愈發凶悍。

“就這些?還成,雖然比老子們當初手底下的還差了點兒,那姓山的也就練兵有點本事。”未申五蹲在眾人當中,瞄著演武場道。

胡十一停下腳步:“你說什麼玩意兒!”

未申五白疤一聳,瞥他一眼:“老子說什麼關你屁事。”

胡十一往上扯衣袖:“混賬玩意兒,當這裡什麼地方,頭兒給你們進來還不知道感激,你他娘的還挺橫啊!”

未申五一臉陰狠:“怎麼著,那姓山的就讓你如此服帖,這麼替他說話。”

“咱頭兒哪裡都值得服帖!就你們這群怪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胡十一早看他不順眼,當即拔了刀。

未申五青著臉站起來,陰笑:“想動手?老子讓你看看老子是什麼東西!”

後麵幾十個人幾乎同時跟著他站起來。

胡十一身後也一下聚集來他隊裡的人。

他腳都邁了過去,忽聽一聲昂揚馬嘶,一下停住,轉頭看去。

山宗策馬而來,一手提著刀,一手勒了馬,冷幽幽地看著這裡。

“頭兒。”胡十一下意識就後退一步,因為知道他脾氣,把刀收回去,沒好氣道:“那個未申五……”

“他叫駱衝。”山宗說:“以後都不用再叫他未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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