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棲回了一趟懋南院,將剩下的兩籃子送去東苑。
姚氏早就聽身邊丫鬟報告過餘氏在江南的莊子送了果子進京,這時節哪戶人家還有這等好事,餘氏到底是哪積的福德,怎麼天底下的好東西都被餘氏給占了。
這次,餘氏隻吩咐送去了老夫人那裡,她這兒卻遲遲沒來。
她正摔著茶盞,咒罵著餘氏。
正巧被進來的雲棲聽到,姚氏立刻裝作沒事人一樣,讓身邊丫鬟接了果子。
想問問雲棲懋南院的情況,雲棲目光有些冷,隻規規矩矩地答完,姚氏哪見過一個丫鬟還敢擺臉色的。
頓時黑了臉,在雲棲走出院門時,提高了音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姐呢,擺什麼譜。下賤東西,呸!”
雲棲抿了抿嘴,當做沒聽到繼續向前走。
姚氏上輩子的結局並不好,是被新帝問斬的,雲棲想這一世應該差不離。
在去西苑的路上,經過人不多的花廊,發現被一肥胖錦衣男子糾纏的紫鳶,雲棲立刻隱了身形。
紫鳶就是當初雲棲等四十來個人進李府時,訓練她們的教養丫鬟,紫鳶平時跟在姚氏身邊。
肥胖男子是東苑的庶長子李嘉鴻,他經常騷擾東苑貌美的丫鬟,屋裡單單通房就有20來位,還不斷尋花問柳,與他父親李達如出一轍。
隻是姚氏養廢了李嘉玉,自然不能再動另一位,她想動李達也不會同意,一共就這兩個兒子,一個殘廢指望不上,另一個健全的總能指望指望。
這樣的情況下也助長了李嘉鴻的囂張氣焰。
李嘉鴻正在騷擾紫鳶,話語難聽極了。
紫鳶不斷後退閃躲,她還想在姚氏院裡待下去,她的願望是能成為家生子,可不是成為不知名的甚至隨時會被虐待死的通房,她臉上的厭惡就差擺在麵上了。
但李嘉鴻越來越過分,她身為婢女根本逃不掉。
雲棲剛來李府的時候,得了紫鳶不少幫助,後來的描紅字帖紫鳶也一直有送來。
這會兒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她揚聲對著空氣,學著邰平閣的丫鬟聲音:“老夫人,這邊走。”
李嘉鴻誰都不怕,就怕李老夫人。
呸了一聲,拉過紫鳶狠聲道:“算你走運,但下次就不一定了!等著我,紫鳶小寶貝兒~”
紫鳶臉色蒼白癱軟在地上,她不敢哭出來,更不能讓李老夫人看到。剛要站起來,卻發現從香樟樹後頭走過來的雲棲。
“怎麼是你……”紫鳶當然對雲棲有印象,當初這一批丫鬟中訓練了個把月,隻有雲棲一個要字帖練字,後來雲棲也經常送來一些她自己做的帕子或一些小物,並沒有斷了聯係。
要知道訓練了那麼多小丫鬟,她雖說話不中聽,有什麼事情也會幫,但受惠的這麼多,隻有一個雲棲還始終記著她。
沒想到當初什麼都要仰仗他們的小丫頭,有一日還能救自己。
紫鳶抹了抹淚,將感激隱了下去,在雲棲麵前實在不想掉了僅剩的顏麵。
“雲棲,你就當沒看吧。”
“接下去,紫鳶姐姐要怎麼辦,能讓大夫人知道嗎。”雖然雲棲根本不指望姚氏,但紫鳶是屬於姚氏院子的,旁人不能逾矩。
“東苑可不是西苑,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二夫人。”紫鳶羨慕地看了眼雲棲,能去二院的,都是得了幸的。姚氏那人不作踐她們婢女已是萬幸,“二公子基本被折騰廢了,你知道是誰折騰的嗎?沒彆的辦法,這事你彆管,與你沒什麼關係,知道嗎?”
紫鳶這會兒也不管什麼忌諱,乾脆說了出來東苑的齷齪事。
她摸了摸雲棲的發髻,不想讓這個單純的小姑娘參與東苑的紛爭。
她們卻沒發現,那個本應該逃走的李嘉鴻沒走。
他站在一處屋簷下的陰影處,目光陰邪地望著她們。
他之前剛從李老夫人那兒回來,知道這會兒老夫人在小佛堂,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他隻是想知道誰那麼大膽子打斷他的好事。
沒想到是這麼俏麗的,長得還有點稚嫩,但美人的五官早現端倪。
他舔舔了舌頭,死死盯著雲棲的背影。
雲棲邊走邊思考著紫鳶的事,上輩子的紫鳶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她把李嘉鴻給閹/割了,是被家法伺候後亂棍打死的,雲棲始終記得那一灘灘血和紫鳶離世前死氣沉沉的眼,那是一雙沒了希望的眼,紫鳶隻被卷了一鋪蓋了事。
雲棲不想插手旁的事,她連自己都顧不好,能管什麼呢。遇到的時候幫上一把,已是極限了。
丫鬟沒有人身自由,主子讓乾什麼更沒有拒絕的權利,無論是丫鬟還是主子,都認為這是稀鬆平常的事。若是能伺候主人家,哪怕得個通房的地位,很多丫鬟都認為是值得的。
雲棲走著走著,發現不知覺到了李崇音院子附近,興許是上輩子走習慣了,有些習慣不是那麼容易改的。
遠遠看到李崇音的身影,雲棲如夢初醒,立刻拐到另一條小道上,大不了繞個遠路。
李崇音回院,院裡的幾位美貌婢女赫然在列,紛紛上前迎接公子。
上次司琴被公子一掌拍到門外,後來又被二夫人勒令裸/身罰跪,著實嚇壞了她們幾人,經過那次事情,三公子又削減了院裡婢女數量,現在隻剩下她們三個貼身的,二等三等婢女隻有江南帶來的定額數量,以及幾個粗使婢女,其餘全是小廝。
這已是世家公子中,婢女最少的了。
李崇音遙遙望了一眼那道消失在小道上的背影。
“三公子,那邊是有什麼嗎?”
“沒什麼,都進吧。”
*
蒟蒻和那老媽媽已經消失了很長時間,仿佛不存在。
餘氏像是無意提了一句,錦瑟回道還在蘅香苑關著,等著二夫人詢問。
兩人被關了個把月,早就已經被餘氏磨掉了所有銳氣和張揚。
自從蒟蒻兩人來了府上,就被餘氏快速關了,沒掀起多少風浪,隨著關押時間加長,就是懋南院的人都快忘了她們的存在。
餘氏自然不是忘了,時間是最讓人恐懼的東西,她需要磨光那兩人的僥幸。
這蒟蒻不是雲棲,她沒心思讓人去調查,耗費人和時間,還不定得到什麼答案,不如想辦法讓她們自己開口來的方便。
餘氏柔和地看了眼正在桌案邊幫忙寫春聯的雲棲,雲棲低著頭,執筆動作自然,氣質安靜柔美。
西苑大大小小的院落都貼上了春聯,餘氏幾位兒女都有寫,就是剛開蒙沒幾年的雙胞胎都寫了一些張貼,其中尤以李崇音寫的最受歡迎,甚至還發生第二日起來,那幾幅春聯都消失了的情況。
婢女們私下都在猜是誰晚上不睡覺,取了那些墨寶藏著。
餘氏得知後,也有些哭笑不得,她這個長子這年紀就已經迷得女孩兒三魂沒了七竅,往後也不知該給他尋個什麼樣的妻子才能壓得住桃花運。
無奈下,餘氏也不打算讓李崇音再寫,就讓雲棲補幾幅上去。
待雲棲寫完,餘氏滿意地看了看,交於無端幾人重新貼上去。
“雲棲,你將她們帶到湯媽媽那兒吧,若還不說實話,就讓湯媽媽看著辦吧。”
雲棲心一提,低聲回道:“是。”
雲棲帶著幾個粗使丫鬟向蘅香苑走去,這兒已經沒了初時的吵鬨聲,裡頭的人被關的時間太長,雖衣食無憂,卻實實在在被嚇破了膽,但凡有人來,那老婦都痛哭流涕地求饒,隻想被放出去見見天日。
那兩位看管她們的老媽媽見到雲棲,立刻覥著笑臉:“是什麼風把雲棲姑娘給吹來了,連這院裡都亮堂了。”
說著趁著後頭丫鬟不注意,給雲棲塞了點銀錢。雲棲恍惚想起自己幾個月前還是粗使丫鬟時,也是到處塞銀錢的。
這是後宅的規矩,她不收就是特立獨行,雲棲自然不想鬨什麼特彆。
這一個個在餘氏手下混的老媽媽,哪個不是人精,她笑了笑收下了這孝敬銀兩,兩老媽媽笑容也放大了。
一開門,屋裡的人看到外麵的明亮光線,還睜不開眼。
她們屋裡是沒蠟燭的,看到真來了人,老婦涕淚橫流地撲了過來,雲棲躲避不及,被抱住了腿。
“這位姑娘,我什麼都說,求你把我們放出去。”
雲棲沒理會腳邊的老婦,隻看著那個本來就膽小的小姑娘,如今更是畏縮在角落裡不敢說話。
但雲棲並不說什麼,若不是她們抱著目的,犯了餘氏的忌諱,又怎會落到如此下場。
看到她們的模樣,雲棲也很慶幸,她沒在一開始向李府說些“真相”,說不得就是她在這裡了。
湯媽媽住在較為偏僻的紅纓院,雲棲帶著人過來,是一個粗使丫鬟迎了出來,院裡傳來規律的打板子聲,是犯了事的小廝趴在長四尺、寬六分的竹板上被杖責,那小廝口中還喊著求饒聲。
求饒聲不能停,還要喊得動聽,要主子說停才能停。
這會兒沒主子來,自然是湯媽媽說了算。
大戶人家對奴才罰板子,也有分“責”與“邢”,隻是杖責的話,一般次數少,也不用扒衣,像現在這樣在私底下進行的,是主子輕饒的,要到大庭廣眾下,能讓某些麵皮薄的丫鬟懸梁。
看到那小廝被打得哭爹喊娘還要感恩主子,蒟蒻和老婦已經抖得如同篩子。
也許她們從老家出發,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湯媽媽其實年紀並不大,三十來歲,有些瘦削的臉上,顴骨偏高,眼睛狹長,穿著刻絲鍛袍,頭綰圓髻,沒什麼裝飾,隻是無論走路還是說話都帶著令人無法直視的氣勢,即便雲棲也要歎一句不愧是宮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