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哭聲止住,不知是感知到危險的來臨,還是天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單單是好奇新麵孔的出現。
盧貝爾聽見哭聲停止,回頭一瞅,隻看見淩熠手中高高舉起的蜂刺。
鮮血迸射,大夢初醒。
淩熠觸電般鬆開手,蜂刺穿過盧貝爾指縫,變黑的刺尖消失在他的胸口,鮮紅的血液蜿蜒流下。
年幼的淩熠也如被瞬間抽乾全身血液,就在這時,一隻手溫柔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彆看。”
盧貝爾掌心傳來濕潤的觸感。
“彆哭。彆怕。”
淩熠雙腳無法挪動分毫,身體抖得像個篩子。
貝爾叔叔的聲音卻是清清楚楚地傳入他的耳中。
“聽我說,這不是你的錯。
“不要內疚,不要自責。你是一個優秀的蜂族ALPHA,你隻是做了你該做的事。”
眼淚在黑暗
() 中決堤,直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貝爾伯爵!”
席恩手中的包掉落在地,淩熠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飛,摔落在花叢。
席恩接住搖搖欲墜的盧貝爾:“…伯爵……伯爵!”
盧貝爾無力回應,席恩猛地拔出槍瞄準淩熠,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中是淩熠從未見過的仇恨與憤怒。
淩熠麵對槍口,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扣住席恩手腕。
“不準…開槍……”
席恩一動不動,滔天的恨意已使他無法思考。
盧貝爾用儘全力重複了一遍:“…不準…開槍,這是命令…是我自己…執意要插手…不怪他……
“你要是…開槍,就等於…又殺了我一次……”
他喘息了半天,艱難地轉向淩熠:“從今以後…你的命,不屬於你自己……你要替我…替我活下去…你記住了嗎?”
對死亡的恐懼讓淩熠忘記該如何哭泣,席恩怒視淩熠,目眥儘裂:“滾!”
小孩翻身跳起,這輩子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
盧貝爾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在席恩的攙扶中緩緩倒下,一旁的嬰兒又開始放聲啼哭,哭聲嘹亮。
“我還有幾件事…交待給你……”
席恩淚如雨下:“您吩咐。”
“照顧好這個孩子…千萬不要告訴…父親,我是怎麼死的…還有奧瑟……跟他們說…是一場意外……”
席恩艱難地點點頭:“屬下遵命。”
盧貝爾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希爾德貝裡…留給奧瑟……真可惜,不能去參加…他的成人禮,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
交代完最後的遺願,盧貝爾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在茫茫花海的陪伴下永遠地闔上了眼。
“伯爵……貝爾伯爵!”
……
.
新王誕生的第三個月,蜂族滅絕法案通過,帝國軍隊踏平蜂巢。
熟睡中的蜂族人被炮火襲擊,房屋撕裂,火光四起,人們尖叫著倉皇逃竄,又被無情的子彈剝奪生命。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毫無人性的屠殺,蜂族人賴以戰鬥的蜂刺在現代武器麵前毫無抵抗力。
慘叫聲與哭聲連成一片,繁華的部落轉眼間化作瓦礫殘壁。
淩熠在黑夜中狂奔,他最後的記憶是古卓大人用儘力氣將他推出去,要他快跑。
兩條腿已經不屬於自己,淩熠豁出性命奔跑,卻被兩名帝國軍人攔住了去路。
“站住!”
淩熠急刹住腳步。
“什麼呀,是個小孩。”嫌棄的聲音。
高個士兵衝矮個士兵努努嘴:“你來。”
“……憑什麼我來,你來!”
兩個人相持不下,誰也不願動手。
“乾什麼呢!”一聲厲喝。
一人立正:“
雷铖少校!”
高個士兵小聲:“報告少校,我們抓了個小孩。”
雷铖瞥了淩熠一眼,約莫六七歲的年紀,被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兩個廢物,連個小孩都解決不了。”
兩個人誰也不敢吭聲。
雷铖下顎往旁邊一點:“你們去那邊,這個交給我。”
士兵如釋重負地跑了。
剛跑出不遠,身後傳出一聲槍響,一人同時脖子一縮。
淩熠第一次直視槍口,槍口還冒著青煙。
在他腳邊的地麵,有一個被子彈打出的洞。
雷铖用槍口指指兩個士兵去的反方向。
“往那個方向走,再被抓到,我也救不了你。”
淩熠早已嚇傻在原地,直到雷铖加重語氣,“還不走?”
淩熠掉頭就跑,跑出數百米,忽然心生感應地回頭。
蜂巢的方向燃起熊熊烈火,火焰直衝天空,照亮濃濃黑夜。
他腳下一轉,不顧一切想要回去,手臂傳來一陣痛感,被人拎著閃到了樹後。
“放開…放開我!”他使勁掙紮。
“彆出聲!”
這個聲音就像封印,淩熠整個人瞬間靜止。
“……席恩叔叔?”
席恩遙望遠處的火光,目光晦澀不明。
“伯爵的屍體被驗出蜂毒,如果不想被發現,就要把伯爵的屍體火化後再帶回去,我做不到。
“首相不在乎凶手是誰,他隻想全部蜂族人給伯爵陪葬。內閣原本不同意,皇帝卻偏偏也中了蜂毒,很蹊蹺。”
淩熠年紀小,席恩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明白。
“那個孩子也死了,它有嚴重的先天疾病,連一個月都沒能撐到。優勝劣汰,他原本就是該被淘汰的那個。
“伯爵為了一個注定要死的嬰兒犧牲自己,你是不是也覺得很不值?”
淩熠依舊聽得不是很懂,眼中的淚水卻漸漸控製不住向外湧。
“但伯爵就是這樣的人。”
火光與淚光在放大的瞳孔中交織,慘烈的哭聲從遠方傳來。
“記住你耳邊的哭聲,還有這場大火,記住今天。你這一生都要在懺悔和贖罪中度過,因為造成這一切的人中有你。
“也有我。”
席恩轉過身。
“走吧,既然伯爵說你的命屬於他,你就給我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