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鬼天氣卻還要出來走貨,腳都快凍掉了。”其中一個商人搓著幾乎快凍僵的手指,連聲抱怨道。
回答他的唯有呼嘯而過的風雪聲,風雪這般大,一張嘴,就喝進去一肚子的冷風,將胃裡那點兒湯食都快凍成了冰渣子。
半晌,這才另有人悶悶道。
“俺們就吃這口飯的,難呀。若不是為了生計,誰不願意在家裡好酒好菜地躺著?這風恁大,你就少說兩句吧。”
言罷,又是一路無話。
當這些商人冒著風雪押貨的時候,卻沒想到他們早已被人盯上了。
但見不遠處高崗之上,一人駐馬而立,其人高鼻深目,頷周生著一圈濃密的卷髭,一雙碧眼鷹目目光灼灼。
身側的羯胡部下上前來低聲詢問是否要動手之際。為首的胡人,也便是匐皋,目光微凝,說時遲那時快,引了百來騎,一聲令下,直衝下高崗!
轟隆!
如山石滾滾而下!
百來騎羯胡頓從高崗俯衝而下,借著迷蒙的風雪,從天空望去,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鎖鏈,直將這隊螞蟻衝得潰散。
騎兵到來之前,地麵被震得微晃,為首的行商似有所覺腳步一頓,愣愣地看著前方忽有雪霧拔地而起!
隱約間,露出奔騰不止的人馬身影,一柄明晃晃的馬刀掣開風雪,刀光一閃,為首的羯胡,掄起馬刀,一馬當先,一刀便將此人頭顱立斬於馬下!
又借著這衝勢,一連砍倒了數人。
“胡人!!”
不知道是誰先奮力大喊了一聲。
“胡人來了!!”
見狀,商隊“嗡”地一聲炸開了鍋,慌不擇路地護著貨物一路往南逃竄。
可這些商旅又豈是這些胡騎的對手,但見這些羯胡借著地形之力,左衝右突,提刀便砍,刀下哀鳴聲聲,死傷無數。
滾燙的鮮血在地上潑灑出點點的血紅。
這些商旅見轉眼之間死傷無數,更如同炸了窩一般,爭先恐後地往南一窩蜂地逃竄。
“鐵索”觸及商隊,便立即散開,單騎作戰。見此潰散之狀,不少羯胡不由橫刀立馬,哈哈大笑起來,殺得更是儘興。
轉眼之間,這靜謐的山穀便成了無邊的地獄修羅場,血肉飛濺。
“好!!好!!”
為首的羯胡匐皋,一刀連砍數人。殺得熱血沸騰腦熱之際,忍不住哈哈大笑,長嘯出聲。
這些天來孫循那老匹夫逼得甚緊,害得他們不得不逃入群山之中暫避風頭。山中苦寒,這些日子以來,這些羯胡可謂是怨氣橫生。
如今借著這般屠戮,足將這些天的鬱氣一掃而空。
獵物的哀鳴與潰逃,更助戰了獵人的氣勢。
匐皋一馬當先,指揮若定,著幾個胡兒滾鞍下馬,將財物往馬背上搬。
“阿兄,可還追不?”有人策馬追上來詢問。
匐皋此人頗有禦下之道,每每都與麾下胡兒們同鍋吃飯,同寢而食,彼此之間更以兄弟相稱。
匐皋也不回答,略一沉吟,目光一掃。
許是覺得方才沒殺痛快,又許是覺得這幾個商旅逃竄的模樣實在看上去不像是有詐。
伸手一指,指出二十騎來,輕裝上陣,隨自己一路追殺而去。
……
“阿兄,陛下果然妙計,俺可是服了。”
據高地,石黑勒馬俯觀地勢,忍不住指著山下那二十騎騎兵,對著姚茂哈哈大笑道。
“這匐皋怕是做夢也沒想到,他這回可是栽了。”
原來,這商隊都是牧臨川早已安排好的。
且說數日前,少年低垂著眉眼,指著麵前的輿圖,不鹹不淡道:“上黨附近多為群山,山區作戰於騎兵而言實乃大忌。”
手指一點,指的卻是不遠處一個平緩地帶。
“孤想遣王寬兵眾扮作行商,一路誘匐皋等人到此。”
這些匪兵都是烏合之眾,唯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跑得特彆快,用作疑兵就連自己人都看不出來。
孫循本也沒指望這些匪兵能做出什麼,便欣然同意了牧臨川的提議,權當作廢物利用。
中軍大帳內,少年眉眼淡漠,起轉承合間骨肉走勢勻亭,烏黑的眉頭下麵一雙狹長泠泠的雙眸。
兩丸血紅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著麵前的輿圖,道:“待王寬手下兵眾逃至預先的埋伏地,其餘的,便看諸位將軍的了。”
匐皋這人警惕得很,做了一票之後,便果斷逃匿於群山之中,鮮少會緊跟著再作第二票。
故而這幾日,牧臨川指揮王寬手下兵眾分兵數路扮作行商送貨。倒也不急,隻要其中一路能誘得匐皋上鉤。
俗話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蟄伏了數十天之後,匐皋一部終於動了。
石黑笑歸笑,笑完了板起了一張臉,渾身上下的肌肉寸寸緊繃。
這前幾日還稍顯木訥死板的漢子,如今一置身戰場,就好似變了個人一般,繃緊的肌肉塊中爆發出蓬勃的戰鬥欲與殺氣。
就連姚茂這頗有儒將風範的,也沉下臉,眉眼凜然,變作了個殺伐果斷的模樣。
他們都曉得,這一仗對陛下意義甚大。
這是陛下亡國以來第一次在天下人麵前露臉!
“都得打起精神來!”
石黑低低的怒喝了一聲。
“咱們陛下和王後都是有良心的!衝這份良心!咱們也不能讓陛下在天下人麵前跌份兒!”
“今天,就讓咱們幫陛下捉了這鳥胡喂刀!”
眼見著匐皋等人已入了包圍圈,石黑不再猶豫,大吼了一聲,率先揮著大斧自高高的山坡上俯衝而下。
“兀那鳥胡!王師在此!你爺爺我來了!!”
此時扮作商旅的王寬眾早已逃之夭夭。
山道兩側忽然傳來滾雷之聲,千來騎精騎排作橫列,如鐵索橫江,浩浩蕩蕩直撲下來,馬蹄卷起風沙雪塵滾滾。
黑甲佛圖終於首次在世人麵前亮相!
騎兵不善於作較大縱深的配置,更不能成縱隊進行攻擊。
昔日冉閔與慕容恪廉台之戰,慕容恪便是以鐵鎖連馬為方陣,重騎兵雖不如輕騎那般靈活機動,然而當大隊重騎兵俯衝而來之時,鼓角齊鳴,卻足以掀天斡地。
尋常人見幾匹駿馬奔襲而來時,便兩股戰戰了,更何況這大隊具裝重騎如黑潮壓境般橫掃而來。
其聲勢遠遠望去,哪怕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卒都足以被震碎肝膽。
重騎兵帶來的威懾力甚至遠勝於其真正的殺傷力。
匐皋心下一沉,勒馬望去,才知中計了,回身正欲下令之際卻已經來不及,這二十來騎哪裡是對方的對手!瞬間就被衝潰得四處奔逃。
匐皋目眥欲裂,身子一歪,堪堪躲過一柄自頭頂上劈過去的大斧。
猛然驚覺這支騎兵卻與他之前交過手的,都截然不同。
打出的掛旗,掛旗上“黑甲佛圖”三個字,竟是此前從未見過的。
隻是聽著耳熟。
匐皋驚魂未定中,趁亂中回望,便看到山崗上立著的高牙大纛,迎著寒風,獵獵作響。
此乃天子龍纛!!
龍纛飄揚在這兒,正意味著天子在此!
匐皋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引來天子禦駕親征。
思及此,匐皋一聲怒吼,目光定定地落在那麵色黧黑的將軍身上,手上馬刀揮舞成風。
高喊了一聲“殺!!”,乃是要豁出去最後一口氣要與之拚個你死我活。
兩人交馬瞬間,石黑大笑了一聲:“來得好!”
大斧一劈,雖未劈中,卻重重拍在了匐皋肚子上。直將其拍得肝膽欲碎,震下馬來。
在這一息之間,戰鬥便毫無懸念地塵埃落定。
匐皋被縛了,帶去了帳子裡。
目光落在帳中少年臉上時,匐皋渾身一震,忍不住脫口而出:“是你!!”
少年麵色從容,端坐在輪椅之上,膝蓋以下以毯子覆蓋,麵色蒼白得以至於剔透。
唯有那兩丸紅瞳,瞧著如血般疏冷陰沉。
牧臨川目光落在匐皋身上,也微微一怔,露出個笑來。
“原來是這位勇士。”
原來這匐皋便是昔日路上餘遇到的那碧眼羯胡。
“哈哈哈哈!!”
匐皋倒也有幾分氣量,不顧自己此時正被五花大綁著,碧眼羯胡哈哈大笑,笑得胸膛嗡嗡直震,“我未曾想到昔日一彆,竟然今日還能再相見。”
“更未想到郎君竟然便是大名鼎鼎的牧家天子!今日敗給王師,俺算是服了!也算是俺匐皋有麵子!”
姚茂與石黑紛紛側目而視,
石黑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陛下認識這鳥胡?”
匐皋笑完了,往地上一跌,笑問道:“不知陛下今日要如何處置俺。”
見此人從容不迫,頗有些大將風度。姚茂心下有些敬佩,忍不住多看了牧臨川一眼,心裡有了幾分計較。
少年眸色疏淡,那兩丸瞳仁猶如水銀一般,辨不出喜怒。隻命人將其帶到自己身前。
碧眼羯胡笑意不減。
就在姚茂正琢磨著牧臨川要拿這羯胡怎麼辦之際,牧臨川卻麵無表情地突然拔出了刀,一刀刺穿了匐皋的脖頸!!
匐皋瞪大了眼,似乎也沒想到,等待自己的是這個結局。就在這震動、驚悚之中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