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的小黃人們迎來了最歡天喜地的一次集體輟學。</p>
“轉學——知道了,轉學！”修車行老板快被聞楓燃煩死了，捂著耳朵改口，“以前也沒見你這麼能囉嗦啊！”</p>
事情還要從那離奇的一場架說起。</p>
武館的一群打手,居然對付不了一個有腿傷的經紀人、兩個小毛孩子，挑事不成,反倒被打得屁滾尿流。</p>
小地方的消息插翅膀,傳得比兩條腿跑得都快,倒垃圾的工夫就是一趟情報交流。</p>
半天過去,隔壁鎮的耗子偷魚的時候都得嘮兩句，聽說xx武館了嗎，整個武館撲街,讓兩個後生仔打得爬不起來。</p>
也不知道是不是丟人丟太狠，這些天武館都掛了歇業的牌子,再沒見有什麼人出來蹦躂。</p>
那往後過了一個星期,聞楓燃回來了。</p>
臭小子穿了套他們沒見過的校服,棒球帽遮著一腦袋紅毛，校服拉鏈規規矩矩拉到領口，還戴了副眼鏡,從沒見過的稀罕乖樣。</p>
聞楓燃又回了那個初中，帶了輛跟旅行社似的大巴車，要給孤兒院的孩子們辦轉學。</p>
要不是被他從校門口囉嗦到初中部、從初中部囉嗦到小學部，再囉嗦到每個教室門口，看著聞楓燃連扛帶抱地對著一群小孩傻樂……修車行老板就真要信這小子遇著機緣，一朝脫胎換骨了。</p>
“以前沒這麼高興嘛。”聞楓燃在25號小黃人腦門上親了一大口，怎麼看怎麼高興,又把一份學籍仔仔細細撫平了塞書包裡,“是哥不好,哥以後不打架了。”</p>
25號小黃人今年上三年級，小名五毛，大名武帥帥，因為算命的說這小子命裡缺帥。</p>
聞楓燃抱著一摞學籍來喊人的時候，命裡缺帥的小黃人正讓老師拎著罰站，說是課間跟同學推搡。</p>
——孤兒院這些孩子總被定性成惹事、孤僻、暴力傾向，因為這些孩子罕少跟彆人交流，一下課就自己抱團。</p>
也因為養他們的哥哥剛因為打架被開除，風言風語在學校裡傳得哪都是。</p>
一群小屁孩平時聽話，隻上課不惹事，老實得三棍子悶不出個屁來。聽見同學嘻嘻哈哈奚落著說“你哥打架被開除啦”、“你哥沒學上”、“你哥是古惑仔”，紅著眼睛上去就推人。</p>
這會兒聞楓燃也被命裡缺帥的小黃人死死抱著，紅著眼圈用力捂嘴巴，大聲反駁:“沒不好！我哥是英唔——”</p>
聞楓燃眼疾手快地把小屁孩的嘴封住，沒讓25號小黃人喊出“我哥是英雄。”</p>
英雄這個詞，還是小屁孩們跟他一見如故的雪團兄弟學的。</p>
他雪團兄弟被假經紀人帶去孤兒院，一口氣交了三十二個朋友，教會了孤兒院的孩子們怎麼跟小傻子溝通，還給他們講了火柴人板磚大戰古惑仔。</p>
那氣勢讓聞楓燃自歎弗如，連他自己都聽得目瞪口呆，捧著發給自己的、用楓葉做的英雄勳章，忘了問雪哥是不是大名就叫穆雪團。</p>
25號小黃人委屈成小哭包，吭吭唧唧窩在聞楓燃懷裡，用力瞪一群煩人的同學，試圖用眼神把這些人戳出窟窿。</p>
聞楓燃隻能把小屁孩團吧團吧圈起來揉，摸摸腦袋捏捏臉:“好啦，咱不在這待了。”</p>
他現在一點都不想打架，看天藍看雲白，看命裡缺帥的小黃人都眉清目秀:“生氣就不帥了，不帥莊老師就不喜歡了。”</p>
聞楓燃捏著小黃人的臉:“快，提前練練，哥幫你看好不好看。”</p>
25號小黃人趕緊把眼淚憋回去，齜牙咧嘴努力一樂。</p>
聞楓燃拿準了這群小屁孩就怕“莊老師不喜歡”，美滋滋說著好看把人塞進隊伍裡，讓大毛三毛領著，又從頭到尾點著名數了一遍。</p>
“行了，少不了，下一個。”修車行老板已經見怪不怪，歎了口氣，在名單上打了個勾，“你真就敢全帶他們走啊，不怕是騙人的？”</p>
“我這不試讀了一個星期嗎。”聞楓燃抹了把汗，“挺靠譜的，環境特彆好，老師也特彆好。”</p>
他信得過假經紀人，命都願意交出去，沒什麼可怕的。</p>
但不安也確實還是有那麼一點，畢竟新學校給的實在是太多了……畢竟這是關係到三十幾個孩子的大事。</p>
聞楓燃和假經紀人商量好，帶著小傻子試讀一個星期，正好利用這個時間辦學籍的事，決定了就一口氣全轉學帶走。</p>
說實話，聞楓燃才試讀了三天，就滿腦子都是把小黃人排成一長隊，手牽著手領去新學校上學的畫麵了。</p>
聞楓燃想了想，給修車行老板舉了個特彆實際的例子:“我弟弟，上了一個星期的學，那進步都飛快。”</p>
修車行老板想起那個小傻子，將信將疑:“……多大進步？”</p>
聞楓燃那叫一個驕傲:“不咬人了。”</p>
修車行老板震驚:“！！”</p>
血紅大野狼得意地一個揚脖:“厲害吧？”</p>
“厲害厲害。”修車行老板的胳膊上現在還一排牙印呢，“一口都不咬了？同學也不欺負他啊？”</p>
聞楓燃心說小傻子目前上的是特殊班，情況甚至還是班級裡比較好的，不被同學咬都很不錯了，哪來的同學欺負他。</p>
不過這一點聞楓燃還真臥底調查過:“這麼說吧，那所學校的小孩，都挺有正事的。”</p>
先前聞楓燃也有刻板印象——本身他對學校的印象就有點不好，又聽不少人說私立校風不正，不學好的、不上進的，拉幫結派欺負人的，也有點擔心。</p>
但事關三十來個弟弟妹妹的前途，一點都馬虎不得。</p>
聞楓燃特地跟假經紀人請了假，把頭發染黑，裝成學生潛伏進初中課堂。又扒著窗戶戴著口罩，狗狗祟祟跟著小學部聽了幾天的課，還差點被校工當成奇怪的人抓去校長室。</p>
其實真去琢磨，就會發現道理也不難明白——很多時候校風不好，追根溯源是能找著原因的。</p>
像他們這種學校，小小年紀就等著混個初中學曆好出去打工，有的甚至連學曆都不在乎，當然難免亂七八糟烏煙瘴氣。</p>
不少人口中那種“校風不正的私立學校”，無非就是上一種的有錢升級版，舒舒服服地拉幫結夥混日子，還是隻為了要個文憑，逃不脫一個“混”字。</p>
至於升學壓力大的學校，要是資源嚴重傾斜，逼得學生小小年紀去爭去搶，耍心機用手段，那也好不了。</p>
……可要是一個學校，教學資源分配公平，不搞特殊待遇也不歧視，老師講道理不抽風，學生也都有自己的事兒要忙，都清楚明白地知道未來要乾嘛。</p>
“要是這幾條都符合，它校風就差不了，對吧？”聞楓燃掰著手指頭說出來的話，讓不遠處的幾個老師都聽愣了，有點錯愕地看著這個早早被判了死刑的“問題學生”。</p>
聞楓燃胡嚕著幾個小毛頭，一邊去下一個班級叫人，一邊跟修車行老板念叨自己新學的道理:“哪都有糊不上牆的泥，肯定有，這個沒辦法……但我經紀人說了，乾嘛非要用泥糊牆啊，有水又有土，種樹不好嗎。”</p>
修車行老板都聽傻了:“你說這些都是那經紀人教你的？”</p>
“是啊。”血紅大野狼一說起經紀人就嘚瑟，尾巴翹得老高，“我經紀人可厲害了，什麼都會。”</p>
修車行老板幽幽吐槽:“那你怎麼不讓他開車呢，沒a1駕照吧？”</p>
“還真有。”聞楓燃一噎，抓了下頭發，“那個，我經紀人限速了。”</p>
修車行老板聽過限號，差點以為自己聾了:“限啥？？”</p>
限速。</p>
因為又飆了一次車，所以穆瑜把開車的速度降到了二十邁。</p>
但從他們這兒到隔壁那個私立學校，中間有一段高速。要是非得繞過去，就要走另一條有上山下鄉氣勢的爛石子路，一不小心還可能紮隔壁村水田裡。</p>
考慮到孤兒院裡有一大半孩子都暈車，這麼走不太現實。</p>
何況假經紀人這些天也太辛苦了……要跑這麼多孩子的學籍，聞楓燃打死也不相信對方口中說的“幾個電話就解決了”、“沒費多大力氣”。</p>
這次過來，聞楓燃說什麼都不肯讓對方再陪自己折騰這一趟，不由分說地把人按在了圖書館一樓剛鋪好的床上休息。</p>
這趟聞楓燃還打算帶點草藥回去，看能不能搗成草藥包，再帶點艾條，聽說那東西可以做艾灸。</p>
學校裡還有中醫社團，聞楓燃打算擠出點時間學，他挺擔心經紀人那個腿。</p>
“你不知道嗎？開過快車以後，就要限速。”</p>
經紀人說的都是對的，大野狼鏗鏘有力:“安全駕駛，人人有責，我以後也限速。”</p>
修車行老板:“……”</p>
大野狼語重心長:“老板，你以後——”</p>
“彆以後了，我現在給你限十邁吧？”修車行老板和善地看著他，“給你腰上栓個繩，你弟弟妹妹們坐車上，你跟著跑回去。”</p>
聞楓燃:“……”</p>
修車行老板今天已經聽了三百四十五句“我經紀人”，把畫了六十九個正字的名單往他懷裡一拍，背著手找下一個班級，叫二十六號小黃人去了。</p>
……</p>
半天後。</p>
血紅大野狼牛逼轟轟地勝利歸來。</p>
三十二個小黃人，全被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帶到了新學校。</p>
一個都沒少。</p>
穆瑜還真在那張床上淺眠了四十五分鐘，他收到係統的提醒，到校務處的時候，聞楓燃還領著一群小黃人在辦手續。</p>
一看到熟悉的影子，聞楓燃就一個箭步竄了過去。</p>
號令小屁孩、揮斥方遒的大野狼一秒乖了，扶著穆瑜的胳膊，低著頭嘟嘟囔囔:“這才睡幾分鐘，不是說好了休息嘛。”</p>
他特地沒敢發短信沒敢打電話，連帶著小屁孩們進學校，都怕吵著遠在學校另一頭的圖書館，挨著個的比劃了“噓”。</p>
一群小黃人也特彆緊張，手拉著手嘴巴閉嚴，擠成一小團，從老師手裡雙手接校服，說“謝謝”都是小小聲的。</p>
負責迎新的女老師被一片小奶腔乖得心都化了。</p>
穆瑜的身體倒也沒這麼不好，聞言啞然，笑了笑:“休息得很好。”</p>
聞楓燃唯獨在這事上不太信他，向負責老師道了個歉，搬來把空椅子按著穆瑜坐下，才總算勉強放心。</p>
這一個星期，除了陪小傻子上課、臥底各個班級實地考察，聞楓燃也硬著頭皮一人做事一人當，照著那本字典似的通告附錄完成了……整整兩頁。</p>
要比哪個累，那無疑是白天修車晚上打黑拳抽空上工地乾日結掙錢累多了。</p>
聞楓燃這輩子第一次，過上不用睜眼睛就想今天要掙多少錢、聽見手機震就開始算還要買多少繃帶跟藥的日子，不知道有多知足。</p>
但聞楓燃總覺得，日子過的好歸好，假經紀人怎麼看都比他還辛苦。</p>
要幫他操心這一群小屁孩，要給他安排各種課程、看他的學習效果，要糾正他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還要調整他的上課進度。</p>
有好幾次，聞楓燃都睡一覺醒了，披著大棉襖捂著手電去看小黃人們蹬沒蹬被子，還看見楓樹林裡那間屋子亮著燈。</p>
穆瑜輕拍他的背，溫聲提醒:“回神。”</p>
聞楓燃打了個激靈，連忙回過神，想了一遍走神前聽見的問題。</p>
……老師說小姑娘可以報舞蹈社，不非得去學武術和跑步，風吹日曬的太苦了。</p>
舞蹈社也發校服，還發小鏡子和小扇子，要是跳民族舞，還有漂亮的小裙子。</p>
聞楓燃被一群小黃人圍著，咬牙糾結了半天，還是狠了狠心:“先……先學武術吧。”</p>
倒不是說小屁孩們都要學打架，打架畢竟不是什麼好事，血紅大野狼自己都下決心封刀收手了，還特地相當鄭重地弄了個盆洗手。</p>
可孤兒院的小姑娘無依無靠，在外麵萬一被壞人欺負了，也得能揮拳頭揍人啊。</p>
聞楓燃以前不覺得自己能陪小屁孩們一輩子，最近逐漸開始有信心了，但也還是忍不住往遠了想。</p>
殺穿一條街的大野狼蹲下來，用從假經紀人那兒學的樣子，跟幾個小丫頭溫聲慢語商量:“特彆喜歡跳舞的話，就跟哥說，咱們過兩年學。”</p>
出身孤兒院的孩子們其實都對武術這種實用性強的項目更感興趣。幾個小丫頭瞄著刀跟紅纓槍眼睛發亮，當著哥哥的麵不好意思說，頂著羊角辮乖乖點頭。</p>
……</p>
總算安頓好了一群小黃人，大野狼還是沒放下當初的念頭，特彆想帶著弟弟妹妹們去校長辦公室磕一個，被負責老師眼疾手快地勸住了。</p>
老師帶著孤兒院的孩子們去了解學校、熟悉新班級，帶他們去圖書館一樓收拾暫住的地方。</p>
聞楓燃沒跟去，讓大毛和驢蛋看好弟弟妹妹，自己蹲回了假經紀人麵前。</p>
穆瑜的膝蓋上多了個毛絨絨的腦袋。</p>
鮮亮的紅楓色格外顯眼，從棒球帽的邊緣探出來。</p>
才十三歲的孩子小大人似的操心了一圈，繞回來趴在他腿上，下巴墊著胳膊，蹲成一小團不說話。</p>
穆瑜遞給他一罐紅色包裝保健品:“累了嗎？”</p>
“哪到哪。”聞楓燃把保健品珍惜地揣懷裡，滿不在乎搖頭，“就是有點……想說謝謝。”</p>
他這會兒已經把這個詞說得很熟練了，深吸一口氣，打點計時器似的劈裡啪啦:“謝謝謝謝謝謝謝謝……”</p>
穆瑜有點驚訝:“有麼多可謝？”</p>
“太多了，謝不完了。”聞楓燃嗆了一下，翻天覆地咳嗽半天，又小聲說，“你怎麼這麼，這麼——”</p>
聞楓燃沒被人這麼對待過，又緊張又忐忑，又惦記著假經紀人不好好休息，嗓子裡像是塞了個毛球:“這麼不顧自己……我的事也不是每件都那麼重要。”</p>
“下次再這麼忙我就生氣了。”大野狼超級凶，“生氣要扣工資哦。”</p>
假經紀人輕“啊”了一聲:“要扣多少？”</p>
聞楓燃:“……”</p>
這時候不該說“以後不這麼忙了”嗎！</p>
大野狼憋得臉都紅了，捏著一百塊不動聲色地塞假經紀人外套口袋裡:“扣五十！”</p>
這次必須支棱起來，不論假經紀人說什麼，他這個狠心資本家都不會！心軟！絕對——</p>
“糟糕。”假經紀人輕歎，“看來雪團這個月要少吃一百顆糖了。”</p>
狠心資本家:“……”</p>
狠心資本家憋了三秒，心軟:“那……那扣你五毛吧。”</p>
穆瑜:“咳。”</p>
聞楓燃炸毛:“不準笑！！！”</p>
“不笑。”穆瑜配合，“謝謝小老板。”</p>
“這是看在我雪團兄弟的份上。”聞楓燃冷哼，“也不替你家小孩想想，你上班掙錢，可是要給他買糖的……”</p>
穆瑜被血紅大野狼彆彆扭扭蹭手心，笑了笑:“沒辦法。”</p>
他溫聲學小狼崽說話:“沒辦法啊，我家又有了一個小孩。”</p>
聞楓燃喉嚨都像是跟著一燙，後背痙攣了下，不會說話了。</p>
穆瑜替穆雪團同學發言:“雪團說，他要做哥哥。”</p>
“做嘛。”大野狼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腕，深呼氣深吸氣，“他腦門硬，他是我雪哥。”</p>
穆瑜摸了摸小狼崽的紅毛。</p>
他家現在有兩個小孩，要做的事情的確比過去多了一些。</p>
但這種感覺很好，像是完全虛無的世界被逐漸填上色彩，開始變得生機勃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