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2)

餘溫未了 楚寒衣青 11271 字 6個月前

俞適野一路趕了目的地,他的心跳跳得過快, 胸膛裡一陣陣作嘔, 不用照鏡子, 他就知道自己的臉色異常難看。

送他來的學長有點擔憂地看著他:“要休息一下嗎?我給你拿瓶水吧。”

他搖搖頭, 推開了學長, 一邊按著胸口, 一邊去找安德烈。在見到安德烈之前, 他就放下了自己的手,假裝什麼事也沒有。

可這一點似乎被安德烈看穿了。輪椅上的老人衝他招招手,在他走進去彎下腰的時候,替他整理了頭發:“有點亂了, 彆著急。”

“……嗯。”

“來, 幫我換一套衣服吧。”安德烈又說。

俞適野這才發現,有一個大袋子放在安德烈的腳旁, 他打開了袋子, 意外地發現裡頭裝著一個老舊的頭盔,看款式, 很像是之前看到過的橄欖球運動員的頭盔。他將這個頭盔拿出來,放在旁邊, 又從裡邊拿出了一套同樣陳舊、但保存良好的運動服。

當他將這些東西拿出來的時候, 他注意到安德烈又把自己的自己的水壺拿了出來,放在掌心摩挲著。他知道, 這隻很被安德烈愛護的水壺上邊有個磨損的標記,看著像是什麼牌子的東西, 現在再看這個同樣老舊的橄欖球頭盔,他忽然明白過來:“這些是你的……”

“誰都有些風光的過去。”安德烈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過去曾經是橄欖球運動員,就是我們之前去觀看比賽的那支球隊的隊員,當然,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在離開的時候回憶一下以前的風光,也是很不錯的決定……”

“我再陪你去看一場球賽好嗎?”俞適野突然問老人,“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你是橄欖球運動員,我還沒有了解過橄欖球這項運動,你——”

他的聲音一開始很快很急促,後來慢了,他望著老人,也看見了老人的眼神。

老人的眼神很平靜,也很慈祥,他什麼也沒說,可又好像把什麼都說了。

俞適野的聲音繼續不下去了,他頹然住了口,按照安德烈的意願,先為他梳洗打理,再幫他換上運動服,最後,將那個大大的頭盔放到他的懷抱中。

老人愛惜地撫摸著這個頭盔,儘管經過了良好的保養,頭盔的邊角,依舊有斑斑痕跡,一如那隻正撫摸在頭盔上的手。

“老夥計,我們又在一起了。”安德烈自言自語,接著對俞適野說,“好了,我們走吧。”

他們離開療養院,去了另一個地方。這是在一係列複雜的程序之後,由醫院安排的告彆之地。

但這既不是醫院,也不是酒店,既不冷冰冰,也不標準化。

這是間很好的房子,很溫馨,就像家一樣,它布置了許多家具,每個小角落都有些貼心的設計,桌子上鋪有桌巾,沙發上放置靠墊,還有一條厚厚的綠色毛絨地毯,鋪在地上,像在屋子裡鋪了層草地。

他們和醫生和警察在敞開的門口彙合了。

出乎俞適野的預料,他以為會看見的警服和白大褂並沒有出現,前來這裡的人,都穿著自己的日常衣服,他們不像是來執行任務的人,更像是來串門的朋友。

他們互通了姓名,隨後魚貫入內。

安德烈的目光看向房間裡的長桌子,並示意俞適野帶自己過去。但俞適野抓著扶手的雙手有點僵硬,他的雙腿也有點僵硬,如同草地一樣的地麵對他而言更像泥漿,它們沒過他的腳踝,將他深陷在這裡。

這時,女醫生按住了俞適野的手:“你看起來有點緊張,我們要聊聊天嗎?”

“不,不需要。”回答的是安德烈,他對著女醫生笑了笑,接著叫俞適野,“小野,我們走吧。”

“我……”

“走吧。想想之前我們的道彆。”安德烈安慰俞適野。

俞適野不再說話了。

他搜刮著自己的身體,將藏在身體角落的力量都擠壓出來,他雙手上的青筋鼓起來,突突直跳,像他腦袋裡的神經一樣。

但他終於能夠動了,他一路將安德烈推向桌子旁邊。

眾人落座。

女醫生柔聲說:“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接下去的過程中可能會發生很多次,我希望你能明白,無論什麼時候,你想要喊停都可以……”

“我明白,是要簽些文件嗎?”

“除了文件之外,我還需要口頭向你確認你的意願。”

“這能由我的男孩來做嗎?”

他們的目光落到了俞適野身上。

女醫生的眼神很關切:“你的臉色有點蒼白。”

而安德烈的充滿了鼓舞。

麵對著這兩樣目光,俞適野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他們剛才在說什麼,他倉皇失措地想要後退,可安德烈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牢牢的,不讓俞適野退縮。

“由你來,小野。”安德烈說,“我希望聽見的是你的聲音。”

俞適野說不出拒絕的話。

於是文件最終落到了俞適野的手中。

薄薄的紙張在手裡有千鈞重,俞適野的手臂控製不住的下垂,最後,他是坐在椅子上,拿手肘支撐著桌麵,用發花的視線努力辨認文字,將話說出喉嚨:

“我要再確認一遍:你確定知道接下去將要發生什麼嗎?”

“知道。”

“這是你本人的意誌嗎?”

“是。”

“病痛使你飽受折磨嗎?”

“是。”

“你確定要在眾人的見證下……”

這一段,俞適野的聲音突然卡住了,就像突然喪失說話的能力,或者突然喪失理解的能力,他徒勞地張著口,可不知道怎麼讓聲帶震動,發出自己想要的音節。

“——安樂死。”

是安德烈替他補全了這三個。

安德烈握著俞適野放在桌麵的手,鼓勵他,告訴他那些詞語。

老人的手脆弱而乾燥,可帶著不可思議地穩定的力量,俞適野像個學說話的孩子,磕磕絆絆地,跟著人,把話說全了:

“你確定……要在眾人的見證下……安樂死嗎?”

他的嗓音很啞,也挺痛,好像這個詞語是把刀,拖曳著經過喉嚨之際,便把他劃傷了。

“是的,我很確定。”

濃烈的暈眩衝上俞適野的腦海。

暈眩將俞適野的大腦攪得一團亂,他努力理解著安德烈的意思……漸漸的,暈眩沉澱下去,他似乎冷靜了些,又像是宿醉後的清醒,清醒地痛苦著。

“小野,看著我。”

安德烈說話了,他凝望俞適野:

“還記得我們之前的對話嗎?這是純粹出於我理智的選擇,這不是痛苦,至少不全是。這是我為了自我而做的爭取。這不是殺人,這是幫助。”

“小野,你幫助我獲得安寧。”

“……為什麼是我?”俞適野突然很傷心,他反複問,“為什麼是我?”

這一次,安德烈沉默了。

隨後,這位老人的眼裡閃過緬懷,他笑了笑:“可能是因為,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吧?是那種會答應陌不相識的老人很過分要求的好孩子……”

他們都不再說話,自認識以來的一幕幕,同時浮現在兩個人的腦海之中。

片刻,女醫生輕輕提醒了俞適野。

俞適野閉了一會眼睛,再張開的時候,他飛快地看完了注意事項,然後伸手去扶安德烈。輪椅並不舒服,他將安德烈一路扶到旁邊的沙發上,長長的沙發是淺藍色的,一種很讓人放鬆,也讓人聯想到天空的顏色。

他們陷在沙發之中,俞適野慢慢告訴安德烈:“我們待會會吃兩種藥,先是防嘔吐的藥物,接著是令人死亡的藥物。”

他長長停頓,隨後,沒有讓彆人催促,繼續說:

“藥物有點苦,吃藥之後,你可以吃點糖或者巧克力,然後,你還有兩分鐘的時間……”

女醫生去準備藥物了。有人在對他們拍照錄像,是跟來的警察。那會是他們最後留存下來的照片和影片。

安德烈接過俞適野手中的文件,他的手有點兒抖,翻不好紙張,好像剛才出現在俞適野身上的顫抖在誰也不知道的時間裡傳染給了安德烈。

我應該幫他。

一道聲音出現在俞適野的心裡,催促著俞適野行動。

俞適野緊緊握住了安德烈的手,像老人安慰自己那樣安慰老人,接著,他幫助老人將文件翻到需要簽字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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