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軍開拔,聲樂震天,軍隊漸行漸遠,但周圍人群卻沒有散去的意思,反而歡呼聲更加熱烈,聲音一陣壓過一陣——
“公主殿下早些凱旋!”
“公主殿下好樣的,不要丟我們女人的臉!”
“公主殿下踏平南越,揚我大漢軍威!”
“公主殿下最厲害了!”
兵者凶器,非萬不得已不得用,用之,便是勞民傷財,屍山血海,但周圍的人群似乎並不介意這一點,呂雉看向人群,她們興奮,期盼著,她們比她更想看到魯元斬將奪旗,立下戰功。
——因為那意味著女性地位崛起,她們可以如男人一樣建功立業,出將入相,光耀門楣。
這個消失了上千年女人身影的華夏大地,她們的聲音震耳欲聾。
她們其中不乏沒才學之人,措辭並不那麼講究,但無論是有學之士還是無知村婦,她們的心願是一樣的——
踏平南越,再立戰功,向這那個獨屬於男人的位置更進一步。
如此淳樸。
呂雉靜了很久。
最初奪權立魯元是為自己。
——憑什麼在她羽翼之下長大的大漢江山最後將她清算?甚至連她祭祀都要廢去?
她不甘心,便奪,便搶。
將那些在未來威脅到自己的東西全部扼殺在搖籃之中。
可當一路走到現在,當她看到底層的女人的聲音,她的心態與最初大不相同。
她要這天不再以遮女人眼的形式而存在,要這地不再以女人跪著的方式而存在,她們要堂堂正正鼎立於天地之間。
——然後將束縛著她們的所謂規矩律法死死踩在腳下!
時代變了。
呂後緩緩笑了起來。
【不是每個朝代都是漢朝。】
【不是每個朝代都能抽出如呂後鄧太後那樣的SSSR卡。】
【當我們縱觀華夏史,我們就能發現,這個空前強大的大漢王朝並不是一群男人的史詩,在這王朝陷入危難之際,也有女人挺身而出,逆天改命。】
天幕之上,鹹陽宮大火再次燃起,戰亂,廝殺,哀鳴。
——土崩瓦解的世界,一切都那麼觸目驚心。
凶悍無比的騎兵飛馳而過,高高舉起楚的旗號。
馬蹄聲如雷,卻不能掩去百姓的哭喊求救聲,慌不擇路逃命的人群中,有一個瘦弱的少女背著一個小小的男孩兒,她的背影如此羸弱,可她的步子卻不見慌亂,她警惕地看著周圍,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可一切都隻是徒勞。
太亂了,周圍實在太亂了。
亂軍毫無軍紀之講,所過之處血流成河,溫熱的血濺在她臉上,她反應極快,立刻將背上的男孩兒放下,用自己單薄的身體護住小男孩兒。
“阿姐,我怕......”
男孩緊緊拽著她的衣袖。
“不怕,咱們找到阿父就好了。”
少女忍著疼,輕聲安慰男孩兒。
·
“是公主殿下。”
夏侯嬰率先認出來,“公主殿下懷裡的人的是太子殿下。”
“當初就是公主殿下抱著太子殿下找到了我們。”
回想往事,夏侯嬰感慨萬千,“都道公主殿下軟弱好欺,可真正軟弱之人,又怎能在亂軍之中活下來?”
“殿下外柔內剛,有娘娘之風。”
“那當然!”
樊噲一臉驕傲,“有陛下與娘娘那樣的父母,公主怎會軟弱可欺?”
“是那些人看錯了公主殿下!”
樊噲嗓門大,他的聲音讓人想忽視都很難,他的話傳到後麵的馬車上,韓信輕嗤一聲,難得沒嫌棄這個屠狗之輩,順著他的話接了一句,“披著羊皮的狼。”
“說誰呢?”
魯元揪了下韓信的耳朵。
母後手下能人無數,在大軍開拔之前,著人給韓信做了張人/皮/麵具,大概是貼著肌膚做成的,從外觀來看與常人無異,瞧上去是一個貌若婦人的男子,但氣質與留侯張良的貌若婦人不同,留侯張良是出塵若仙,這一位臉上就差直白寫著不要來煩我。
——脾氣大,嘴刻薄,跟淮陰侯韓信很是有一拚。
但眾人卻從不曾將他與韓信聯係到一起。
——恃才傲物的淮陰侯怎麼可能以男/寵的身份出現在魯元公主的馬車上?
多半是公主審美問題,就喜歡有些小性子的男寵。
“說你呢。”
韓信抬手拍掉魯元的手,“我既然敢說,便不怕你聽到,你就是一隻——”
“那你喜歡嗎?”
魯元打斷他的話。
韓信一怔,耳根處立刻燒了起來。
·
英布是先鋒,速度比魯元一行人快很多,一邊縱馬急行軍,一邊時不時抬頭看天幕,一邊痛惜著魯元公主的審美。
他雖未與魯元公主的男寵近距離打過交道,但出發之際也遠遠瞧了一眼,武將大多眼睛好使,他看到那人唇紅齒白,長得女人似的,就是脾氣不大好,臭著一張臉瞧著戰馬之上的他們,似乎有些豔羨。
他便覺得此人不行。
當男寵要有男寵的覺悟,既然靠臉爬床,那就彆想著出將入相立戰功了。
再者,小白臉有什麼好的?
全是中看不中用的銀槍臘詇頭。
魯元公主到底是沒有經曆過男人,竟選了這麼一個小白臉!
若不是他女兒都十一了,若不是他臉上受過黥刑,他簡直想向魯元自薦枕席。
但這種想法隻能在心裡想想,萬萬不能說出來,若不然,他的好女兒能笑眯眯地不用一個臟字把他罵到無地自容,明明他在戰場上悍不畏死,可當麵對隻有他胸口高的女兒時,便不由自主矮一截。
——兒是冤家女是債,古人誠他不欺。
英布長長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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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姬,快看,那是阿姐。”
劉盈興衝衝指給葉姬,“當初若不是阿姐護著我,隻怕我早就死在亂軍之中了。”
葉姬深感疲憊,“婢子知道那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與殿下一母同胞,更救過殿下的性命,怎殿下反倒與她生分了?待公主不如趙王?”
“這不一樣。”
劉盈道,“大儒有言,兄弟鬩牆不利於國之安寧,我與如意兄友弟恭,方是儲君之道。”
“至於阿姐,阿姐是外嫁女,她的一切,我不可乾涉太多。”
“否則便是查收他人家務,沒得叫阿姐左右為難。”
“......”
大儒大儒,大個鬼儒!
——好好的一個太子,全被大儒給教歪了!
不,可能以後不再是太子。
公主入朝,開府治事,這是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事情,偏偏發生在帝後臨朝之後,這是陛下對娘娘做的妥協,更是陛下給予娘娘的保證。
——她幾乎能夠預料到,未來儲君改旗易幟之事。
葉姬歎了口氣,心亂如麻,“殿下,婢子身子不適,想休息一會兒。”
“喔,對,你近日身子不爽利。”
劉盈聲音溫和,“那你早點休息。”
“藥要記得吃,不要貪涼,更不要仗著年輕硬扛著,早點好起來,我們去尋如意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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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玩,玩!”
“你就知道玩!”
戚夫人一把奪過劉盈送給劉如意的小彈弓,伸手戳著劉如意額頭,往日的溫柔此時著實繃不住,“你瞧瞧你姐姐,她一個女人都位比諸侯王了,甚至還能入朝聽政開府治事,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你怎麼一點不擔心?”
“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玩!”
戚夫人戳著劉如意額頭,把劉如意戳得腦袋亂晃,“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上進心的東西!”
“姐姐是姐姐,我是我,能類比嗎?”
劉如意滿不在乎拍開戚夫人的手,“姐姐在亂軍之中救過太子,我能做到嗎?”
“姐姐能勸英布放棄兵權,放棄封地,我能做到嗎?”
“姐姐還能領兵打仗,遠赴南越,我能做到嗎?”
“既然做不到,那我跟姐姐有什麼好比的?”
劉如意奇怪看向戚夫人。
戚夫人氣結,“怪不得陛下說你像他,你強詞奪理的樣子跟陛下真像!”
——明明說好立她的如意為太子,如今不僅不立了,還讓一個公主爬在如意上麵,天下怎會有這樣的道理?
她略說兩句,陛下竟然覺得她無理取鬨,一連幾日不曾來她,要不然她也不會壓著火氣訓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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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你可好些了?”
彭夫人喂完藥,拿著帕子輕輕擦拭著彭越嘴角。
“本來是不太行了。”
彭越靠在引枕上,神采奕奕,“但是天幕今天講陛下家事,我便覺得我又可以了!”
“快,將簾子拉開!”
“公主找到陛下之後,便是陛下為了逃命把公主踹下馬車的事情了!”
“這個可不能錯過!”
“......”
好的,隻要天幕在,她的好夫君還能再撐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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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可好些了?”
留侯張府,響起與彭府一樣的說辭。
“唔,好多了。”
張夫人扶著頭坐起身,奇怪問麵前的張良,“我不是在打坐入定嗎?你怎麼過來了?”
“......夫人,道法自然,強求不得。”
張良有些無奈,“強行追求長生不老,反倒落了下乘。”
張夫人不屑,“我這怎能是強行追求長生不老?”
“我這是打坐悟道,探求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