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二娘!”
“二娘且等一等!”
宗室們接連起身,一疊聲相喚,但太平已走出房門,平靜隨前來傳召的小宮人一同離去。
洛陽的暖風翻飛著她的衣袍與裙擺,明明是能養出盛世牡丹的東都城,他們卻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
——此去宮門,凶多吉少。
【而我們的太平公主呢,也借助李顯的東風,自此青雲而上,痛快施展自己的政治野心。】
【而她所生的孩子們,也子以母貴,全部享受實戶邑。】
【當然,這不是最出格的。】
【最出格的,是她位比親王,開府治事,配給衛士,僭擬宮禁之製。】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府已不是舊日光景,車水馬龍在其次,真正讓這座公主府聞名後世的,是它那近乎與宮禁一樣的往來巡邏的衛士與哨所。
天下為之沸騰——
“這是僭越!”
“一個公主罷了,怎能有如此之大的排場?”
“這是哪是親王的排場,皇太子也沒這般氣派吧?”
·
李顯不以為意。
妹妹逼宮勤王才有他的萬裡江山,他給妹妹一些官職奉養甚至衛士來拱衛妹妹有什麼大不了的?
“荒唐。”
韋香兒冷笑,“三郎如此,是要二娘再行兵變之舉麼?”
——這些兵力足以威脅皇權,讓李顯成為下一個無奈退位的聖人。
李顯撓了撓頭,“可是我的皇位是妹妹替我掙來的——”
“她替你掙來的?”
韋香兒恨鐵不成鋼,“聖人已立你為皇太子,朝臣之心更是在李唐而非武周!”
“三郎什麼都不需要做,隻待聖人百年,三郎便是天下之主。”
“可這次兵變,旁人是擁立之功,三郎卻背上不孝罵名。”
“兵變若成,從龍之功不得不封。”
“封小顯涼薄,封大便是威脅皇權,左右皆不對,裡外不是人。”
“倒不如什麼都不做,靜等聖人囑托。”
“聖人年事已高,還能活上幾日?”
“待聖人崩逝,三郎一樣是名正言順的天子,豈不比白白擔了謀逆逼母的罪名強?”
李顯微微一怔。
——好像是這個道理。
“你的話倒也不錯。”
李顯想了想,但還是搖了搖頭,“但二娘也是為了我好,所以才劍走偏鋒逼宮的,我不能剛坐穩皇位,便過河拆橋不給她封賞。”
“二娘為你?”
韋香兒輕嗤,“她是為了她的相好,她的從龍之功,她不再被人拿捏作踐!”
“二娘如此精明,才不會為了你這個兄長便鋌而走險。”
這話刺耳得很,李顯皺了皺眉,“韋娘,你怎能如此說二娘?”
“二娘待我一片赤誠,你不能這般詆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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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奢靡氣派,不知要受世人多少詆毀汙蔑。”
李旦輕搖頭,“三兄一片好心,隻怕他的好心會成為彆人攻擊二娘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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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挑眉輕笑,“愚不可及。”
——她這個好兒子的江山,怕是坐不久。
權力是猛虎,會侵蝕人心腐蝕人性。
二娘一旦權傾天下,又怎會甘於忍下?
這個李顯一手冊封的鎮國太平公主,終有一日會顛覆李顯的江山萬裡。
上官婉兒餘光瞄一眼武曌臉色,又飛快收回視線。
但這短短的一眼,也足以讓她知道聖人心思,李顯皇位不穩,而二娘,則是推翻他王朝的一把利劍,但看聖人心情,似乎頗為滿意二娘的所作所為。
——聖人看重的從來不是某個兒子或者某個女兒,聖人看重的,是能力,是野心,是能否穩坐九州之主。
漢朝呂雉的例子擺在那,聖人斷然不會讓自己做第二個呂雉。
所以她冷眼旁觀,看兒子與侄子們鬥得你死我活,再看兒子們與女兒的刀劍相向,她養蠱似的看著這些人,看究竟誰能勝出,誰將替她穩固河山,讓她永享祭祀朝拜。
·
“姑母選三郎選對了。”
武三思不情不願道,“選三郎,姑母能永享祭祀朝拜,而武家也能平穩落地,不會被新朝天子清算。”
“至於二娘四郎,更是三郎的弟弟與妹妹,三郎自然不會虧待於他們。”
可是,他以身為劍,為姑母做的那些事情又算什麼?
這些年來,姑母看誰不順眼,不需要姑母開口,他便會替姑母除去那個人。
而姑母喜歡的人,隻需姑母一個眼神,他便能送到姑母身邊。
——就比如張昌宗。
哪怕知道這廝未來會害死他的侄孫子,他還是義無反顧把他送進宮。
因為姑母喜歡!
可他這般為姑母,姑母卻還是立了李顯為太子!
——這叫他如何甘心?
哪怕知道李顯待他們不錯,哪怕知道自己會善終,可他還是會憤憤不平。
——他明明可以如李顯一樣坐上那個位置,他明明可以如李顯向他施恩那樣向李顯施恩,他明明可以的!
但這一切,全被狄仁傑毀了。
武三思眸光微涼,吩咐左右,“三日之內,我要狄仁傑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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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傑輕捋胡須。
半息後,他長歎一聲,打發妻女遠走避禍,至於他,則去太平公主府。
——相信此時的太平公主,當需要他的存在。
·
“太平公主到——”
小宮人高聲唱喏。
上官婉兒秀眉微動,看向饒有興致看向天幕的武曌。
但武曌好像完全沒有聽到小宮人的聲音一般,靠著引枕聽天幕,閒餘時間還抬手往嘴裡塞了一塊小點心。
上官婉兒心下了然。
——這是不想見二娘。
二娘怕是要吃一番苦頭了。
隻是若在平時也就罷了,可現在二娘身懷有孕——
上官婉兒目光微微一滯,呼吸亂了一瞬。
但很快,她調整氣息,拱手向聖人請辭,去做聖人需要她做之事。
——這個孩子,太平不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