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福悅茶樓。
端著茶水的小二一甩毛巾,吆喝著穿梭在大堂的桌椅間,四周的牆麵上貼著政府不久前剛發布的《關於取消妓/院開辦許可證的通知》和《新時代治安管理法》——很多人都猜測,這是受了北方那邊的刺激,畢竟南方派一向自詡為新文化的思潮中心,在這件事上,是斷然不肯落於人後的。
偶爾有客人對其指指點點、大發議論時,掌櫃的就會陪著笑走到那桌人旁邊,用一壺免費茶水勸他們“小本生意,莫談國事”。
相比起樓下鬨哄哄的場景,二樓的雅座就要清靜許多了。
坐在窗邊的兩位一胖一瘦的長衫文人搖著扇子,望著樓下街道上幾名身穿中式上衣、搭配西式百褶裙作為校服的女學生,麵上紛紛露出一臉新奇中帶著淡淡輕蔑的神情。
幾個女學生均來自城中某個女子教會學校,她們手中各自拿著一疊傳單,正大聲地向行人宣傳著明日即將在城內上演的、改編自晏河清著作《生不逢時》的新式話劇。
“什麼‘著作’!”稍胖那位嗤笑道,“這年頭,還真是什麼魑魅魍魎都敢自稱是文人了!”
“鄭兄所言甚是,”那瘦子立刻附和道,“先不提女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麵,實在叫人不敢恭維;光是這晏河清,聽說不過是一北方蠻夷爾,隻不過會寫了一點兒文章,就敢登報發表,北方文壇那幫人居然還願意捧他的臭腳——就連文公都曾公開讚揚過他的文章!真真是,難以理解啊。”
他說著,還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
也不知這份惋惜到底是衝著“識人不清”的文春秋去的,還是衝著幾萬萬“有眼無珠”的北方人去的。
“他也就隻能在蠻夷之地蹦躂了,”胖文人言辭之間,很顯然非常看不上北方的發展,“我前不久才有個親戚從北寧政府辭職,南下投奔咱們這兒,說他們政府內部的人,到現在都還在吵到底該用白話文還是文言文寫報告呢!”
“啊,當真?”另一人露出一副浮誇到不行的吃驚表情,連連搖頭道,“這也太落後了,匪夷所思,當真是匪夷所思。我記得,之前魔都好像已經有人用英語在報紙上連載文章了吧?”
“是啊,”胖文人“啪”地一合折扇,扯了扯嘴角,“恐怕那晏河清,連英文有多少個字母都背不清楚吧?不過是個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罷了,還折騰什麼話劇演出,哼,若是他敢來南方,必定叫他原形畢露!”
話音剛落,突然兩人腳下傳來“呯”的一聲炸響。
胖子嚇得差點兒從座位上彈起來,旁邊一臉驚魂未定的瘦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坤著脖子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宛如一隻被人拎著雞冠提起來的公雞。
原本還能聽到說話聲的茶樓二樓,這時也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投向了這邊。
兩人喘了幾口氣,低頭定睛一看,原來一隻茶杯在地上砸的四分五裂,砸杯子的人正是方才坐在他們鄰座的一位穿著條紋西裝的年輕人。
注意到他們的視線,那年輕人淡淡地瞥過來了一眼,語氣冷漠:
“抱歉,手滑。”
這理由敷衍到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不會相信。那胖子本想發作,卻被同伴猛地拉了一把,用眼神拚命示意了一下年輕人放在桌上的公文包。
胖子這才注意到,這是南方政府內部統一派發的皮包,而且隻有一定層級以上的官員才會配備。他原本都已經到了嘴邊的辱罵頓時啞火了,憋了半天,才悻悻然憋出一句不痛不癢的話:“那,那下次注意點兒。”
原本等著看好戲的茶樓眾人頓時發出了一聲失望的歎息,對這倆沒骨氣的家夥報以鄙視的眼神,兩人受不了這樣的矚目,卻又不敢發作,隻能茶都沒喝完就灰溜溜地離開了。
在給聞聲趕來的掌櫃付完賠償和茶水錢後,那年輕人也沒有了繼續在茶樓裡呆下去的興致。
他轉頭望了望天色,在四周客人們明裡暗裡的打量中神色如常地下了樓。
這位,正是當初和喬鏡告彆後不久,便舉家搬遷到南方來的章書旗。
大約是為了讓自己顯得更成熟一些,青年如今唇上還留著兩撇八字胡,狹長的丹鳳眼依舊未變,但卻帶上了幾分經過社會磨礪後的鋒利,身上多了些許成熟男人的氣質。
他在來到南方安定後,並沒有繼續學業,而是在家裡人的介紹下進入了政府內部工作。再加上本身又曾在京洛大學念過書,因此年紀輕輕就擔任了某位高管的秘書,可以說是前途無量。
身為大人物的秘書,章書旗也得到了不少內部消息,再加上自來到這裡後一直牽掛著在京洛大學的同學和老師們,因此,他幾乎比文春秋還要早知道晏河清的真實身份。
今天他休假,本是閒來無事到茶樓坐坐,沒想到卻因此聽了一耳朵的狗屁話,章書旗漠然想,真是兩個敗壞心情的狗東西。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順手接過女學生手中的傳單,刻在DNA裡的撩妹本能讓章書旗下意識衝對方揚起了一抹魅力十足的笑容,看得那女學生麵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