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邇慢悠悠地走在鄉間小路上, 道路兩側是連畝的農田和村民們自建的房子,冬日荒涼的枯草被風吹亂,零星散落在路麵上, 顯得此地有些格外荒涼。
“這地方有什麼好逛的, ”仲恩忍不住嘟囔, “大人, 咱們還是回車站等著吧,我看那邊也有人賣吃的, 大不了買一點等著下班列車來就是了。”
“你呀, 就是太毛躁了。”蕭邇說, “好不容易帶你出來一次, 要是再說這樣的掃興話, 那你就自個兒一個人回去吧。”
見蕭邇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小童這才乖乖閉上了嘴巴,隻是表情依然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蕭邇用餘光看著他,歎了口氣, 搖了搖頭。
要不是仲恩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仆之子,自己也不會對一個小童如此溫和,可惜這孩子天生不是個讀書的料,不管怎麼教都學不進去,性子也浮躁的很, 隻能乾些雜活為生了。
“大人, 前麵有個院子!”走著走著, 小童忽然發現了一個畫風雲茶村其他建築不太一樣的房子, 頓時眼前一亮, “這應該是村長住的地方吧?咱們可以進去坐一坐了!”
蕭邇卻注意到了那邊空地上晾曬著的書稿, 他走過去, 低頭看了一眼,原本不以為意的輕鬆神情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為驚喜和訝異漸漸睜大的雙眼。
他抬起頭,問坐在那邊的景星闌:“這是小友你寫的?”
蕭邇在看書的過程中,景星闌也在暗暗地觀察著這對主仆。他看人的眼光很準,雖然不認識蕭邇,但一眼就認出這位肯定是來自某座書院的大儒,因為隻有他們這樣的人才會在腰側佩戴木牌,以木代玉,寓意著君子役物,不為金錢名利所動。
因此在聽到蕭邇的詢問後,他笑了笑,衝老者道:“這是我愛人寫的。”
“愛人?”
這個稱呼讓蕭邇愣了一下,因為大梁並沒有這樣的說法,但從字麵意思倒也不是很難理解。他正要驚訝於鄉野之地的女子竟有如此情/趣,就看到那邊的院子裡走出來一位身形清瘦挺拔的黑發青年,穿著一身紮染的黑白兩色外褂,宛如一隻駐足山林間的丹頂鶴,那雙漆黑的雙眸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就像是沒看到似的,安靜地轉向了景星闌的方向。
景星闌回給他一個“我也不知道”的眼神,他正準備問呢,誰知道喬鏡現在就過來了。
“你們……難道說是……”
蕭邇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喬鏡沒說話,景星闌大大方方地點了一下頭:“對,就是你想的那樣。”
喬鏡本以為像這樣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會無法理解,沒想到蕭邇在為我一怔神後便回過神來,笑嗬嗬地點了一下頭,便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問起了另一件事情:“不知這位小友可有看過一本書,叫《雲茶山居》?”
喬鏡:“……看過。”
“不知為何,我看到你寫的這些文字,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晏河清的這本書。”蕭邇唏噓道,“這就是我平生一直在追求的境界啊。果然,真正遠離塵囂之人的心境總是相似的。”
“您謬讚了,”正所謂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喬鏡不得不硬著頭皮扯謊,“我隻是……單純比較喜歡這本書,所以有意模仿晏河清的文風而已。”
站在旁邊的景星闌發出一聲類似於憋笑的悶哼聲,蕭邇疑惑地扭頭看向他:“怎麼,你笑什麼?”
“沒什麼,”景星闌一本正經道,“我覺得您說的很有道理。”
蕭邇不疑有他,還笑問道:“那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碰見同好,當浮一大白!”
小童倒吸一口涼氣,立馬小聲提醒道:“大人,您待會兒可是要進宮麵聖的,可萬萬不能喝酒啊!”
雖然他努力壓低了聲音,但喬鏡和景星闌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進宮”這個關鍵詞,兩人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僵硬。
因為就在十幾分鐘前,宮中剛剛差人快馬加鞭稟報,說梁帝今天要來雲茶村和他們一起“吃個便飯”,誰也不知道這位到底是怎麼想的,就是任性,想來就來,關鍵是居然都不提前打個招呼。
這萬一要是撞上了……
算了,喬鏡默默地想,反正尷尬的也不是他們。
“真是掃興。”蕭邇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甩袖隨著喬鏡一起走進了院子,“那算了,不喝酒了。有茶水麼?”
“有,”景星闌說,“雲茶村的特產就是綠茶,我去給您泡一壺。”
幾人在院中的椅子上坐定,因為平時用來吃飯喝茶的桌子被景星闌搬到了外麵曬書,他還多搬了一個板凳到蕭邇的麵前,用於放置茶杯。
蕭邇失笑,但他並未認出來給自己倒茶的男人就是當朝王爺,景星闌也沒有自報家門的意思:“你們這日子過得,當真是安貧樂道啊。”
連個多餘的桌子都沒有,可不是窮到一定境界了嗎。
其實喬鏡隻是覺得沒有必要而已,家裡平時也就兩個人,吃飯一張桌子就夠用了,還有一張書桌用來寫作,梁帝賞賜的那些金銀珠寶玉石古玩都還放在地下室裡,景星闌打算等他們走後就全都留給雲茶村,所以他們對於這些身外之物是真的毫不在意——反正也帶不走,在意也沒用。
但在蕭邇看來,這兩位年輕人,卻是如今這個追名逐利時代中難得的一股清流。
他又和景星闌聊了幾句,內心的滿意幾乎都快寫在臉上了。儘管蕭邇對於喬鏡更感興趣,奈何喬鏡的話實在是太少了,蕭邇隻能退而求其次,先和看上去更淡定從容一些的景星闌溝通。
結果越聊他越糾結,景星闌談吐不俗,見識廣泛,在某些方麵還有十分獨到的見解。蕭邇覺得這樣的人才做官一定能造福一方,但又不忍心打攪他們寧靜的生活,因此一直在試探景星闌是否有做官的意圖,倒是在某些方麵和梁帝有了共同的心聲。
“蕭大人說笑了,”景星闌輕描淡寫地婉拒了他的試探,之前蕭邇已經主動自報家門了,作為大梁名聲赫赫的大儒,景星闌自然不可能沒聽過他的大名,“您自己不也不願意入朝為官嗎?否則現在就不會同我們坐在這處京郊小院中了。”
“唉,我跟你們不同,我都一把年紀了,隻想安安靜靜地寫寫書,其他便再無打算了。”蕭邇歎道,“但陛下一直催我出仕,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推辭了。”
但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滿臉都寫著四個大字“我不樂意”,長籲短歎的模樣把小童看得一身冷汗:“大人,您還是少說兩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