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2 / 2)

傅至意是私生子,性格說不出的怪。對傅陽曦而言,他還是個冒牌貨。

但是這好像也不能怪他,因此傅陽曦也沒找過他麻煩。

並且,因為傅至意一直待在國外的緣故,兩人撞見次數也很少。

明溪便也沒有多問,她覺得慢慢自己總會知道的,等傅陽曦願意主動告訴自己那一天。

兩人吃完麵後,已經八點了。

明溪已經出來整整四小時,還有一堆試卷沒做,她還得回去自習,沒有更多時間能抽出來陪傅陽曦。

傅陽曦雖然看起來囂張跋扈,但是在這些事情上總是遷就明溪。

他便把明溪送到樓下。

分開好長一段時間,隻相聚兩小時就又要分開,兩人內心都是無窮無儘的失落。抱了一抱,又親了一下,傅陽曦才目送明溪上了樓。

明溪上樓很久之後,傅陽曦還仰著頭,又過了很久,他才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傅陽曦覺得這才剛分彆自己就已經開始想她了。都說男人很少有思念的情緒——他怎麼回事?他感覺自己眼睛都紅了!

這不科學!

一定是錯覺!

*

接下來的集訓。

明溪繼續忙得天昏地暗。

偶爾晚上和傅陽曦打打視頻。

一開始明溪和傅陽曦視頻的時候還會特意洗個頭,但是後來一來學習太累了,不可能天天洗,二來在一起久了也就習慣了。

就乾脆懶得洗了。

反正傅陽曦好像對她死心塌地得很,不會嫌棄她不洗頭。

就在集訓的某一天,明溪在走廊上放風,忽然見到傅至意從隔壁班走出來。傅至意長得和傅陽曦並不像,他看起來比傅陽曦要拘束、儒雅很多。

他朝樓下走去。

明溪忽然發現樓下車子前等他的那位妝容精致的美人有點眼熟,何止是眼熟……

等等,那不是——?

明溪迅速搜索了一下。

心裡一驚。

她發現自己沒看錯,那是傅陽曦的母親。

在傅至意朝於迦蓉走過去時,於迦蓉立馬高興起來,一臉關愛地看著傅至意。她拍了拍傅至意的腦袋,把什麼吃的遞給他,還給他披了件外套,然後拉著他上車。

明溪心裡頓時有點古怪,傅陽曦的母親和傅至意應該不算太親近的關係吧,但是她對傅至意怎麼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

明溪站在二樓,樓底下的傅至意好像也注意到了她,抬起頭來朝她看了眼。

*

明溪本來等著從傅陽曦那裡一點點了解豪門辛秘。

傅陽曦不想說的,必定有他不想說的原因。

但是她心裡又實在是撓心撓肺。

這件事像是一塊魚刺一樣,讓明溪如鯁在喉。

薑修秋反正是不打算告訴她,明溪打算找傅至意問問。

一開始她以為傅至意很難接近,但沒想到傅至意和傅陽曦完全是相反的兩個性格。

傅至意整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壓抑,仿佛心裡藏著一大堆事兒般。

於迦蓉總共來接了他三次,他每次回來時看起來心情都很糟糕。

集訓的二十多天裡,明溪時不時探問傅至意兩句傅陽曦過往的事情。

一開始傅至意根本不怎麼搭理她——可能是覺得她是傅陽曦的女朋友,而他本來就與傅陽曦關係很一般,沒有義務去解答她的問題。

但是在於迦蓉第三次送他回來後,傅至意的口終於被明溪撬開了。

明溪見他一個人買了一堆飲料回教室喝啤酒,有些奇怪地道:“你是不想和曦哥的母親出去嗎?如果不想的話,直接拒絕不就可以了嗎?”

傅至意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想啊。”

這一晚傅至意可能實在太過苦悶,喝多了以後倒了一些苦水。

明溪所聽到的,是他的角度的故事。

很荒唐的是,他和死去的傅之鴻十八歲那年的長相極為相似,這麼多年來,傅陽曦的母親便一直借著他活在夢裡。

於是明溪便從傅至意的寥寥幾句側寫當中,對十三歲的小傅陽曦驚鴻一瞥。

她看見了小時候的傅陽曦是如何從野狗堆中遍體鱗傷地掙紮出來,在警戒線之中倉皇地被推搡來去,被揪著問哥哥和父親呢。又是如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把另外一個人當成已故之人的影子,徹底背棄了自己。

更看著下著大雨,傅陽曦還未從陰影中掙脫,便去警察局做筆錄,一遍遍在刺目的燈光下回憶噩夢。

……

一幕幕冷色調壓抑的畫麵宛如走馬燈般劃過。

傅至意的話甚至隻是簡單敘述,沒有任何詞彙描述。

但是當晚的明溪徹夜難眠。

她的胸腔中住進傅陽曦的那一塊兒仿佛在發出細微的嗡鳴。

明溪腦子裡從頭到尾閃過與傅陽曦相識以來的所有細節,每一個細節都鮮活明亮,少年在風裡嬉笑怒罵。她以為她已經足夠清楚傅陽曦,可是還有很多事情是她不清楚的。

而現在細細思去,很多事情都明了了。

為什麼他見到狗的時候會像變了個人一樣,眼神一瞬間墜入噩夢。

為什麼他總是難以入睡。

為什麼他身上經常帶傷。

明溪輾轉反側,回憶起那次他脖子上的傷口,玻璃劃傷,幾厘米長,雖然細微、不深,但是被割開的一瞬間該有多疼。

他身上的傷疤已經痊愈了,但是這一刻,卻在明溪的心裡連根拔起。

明溪心裡生疼。

明溪沒有辦法緩解自己的這種難過。

這一晚,明溪在大半夜哭得稀裡嘩啦。

傅陽曦打來的視頻她沒接,以她現在的狀態根本接不了,隻怕一接就會暴哭,傅陽曦可能一小時內就會趕過來。

她隻淚眼朦朧地回了一條信息過去,說自己睡了,明天回學校見。

最難過的事情莫過於,這一切傷口都已經過去,如今站在她麵前的是十八歲的、靠著自愈能力已然恢複了傷口的傅陽曦。

然而十三歲的冬夜裡那個狼狽逃竄的小傅陽曦,再也無人能安慰。

趙明溪無法穿越回過去,無法在那個時候牽住傅陽曦的手。

明溪心口疼得一塌糊塗。

她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外麵的天光一點點亮起來,而她隻想儘早、儘早見到傅陽曦。

*

第二天是周末。果不其然,明溪的眼睛就腫成了核桃,她用冷水敷了很久也沒用,就隻能這麼坐大巴車回去了。

傅陽曦的身形高挑,寒風當中,她一眼就看見傅陽曦在校門口等她。

一見到她下來,傅陽曦拎過她的行李,就發現了她神情有異。

“你哭過?”傅陽曦敏銳地道,下意識看向不遠處的沈厲堯。

沈厲堯拎著行李,冷著臉下來,回視了他一眼。

傅陽曦一點就炸,眉梢頓時挑起。

明溪趕緊把他拉到一邊,道:“不是哭過,就是昨天吃了麻辣燙,太燙了,辣得掉眼淚,我也是沒用,今早起來眼睛就腫了。”

傅陽曦半信半疑,但是他在集訓裡有認識的人,也沒聽說像上次集訓一樣,有人欺負小口罩。難道真是吃麻辣燙掉的眼淚?

明溪道:“不說這個了,不是說今天去你爺爺的老宅吃飯嗎?”

兩人前幾天打視頻的時候說過,上次傅陽曦的爺爺來,和傅陽曦吵了一架,鬨得不歡而散,事後傅陽曦才知道老爺子對明溪沒什麼惡意。

傅陽曦這人雖然倔脾氣,但倒是勇於承認錯誤,於是就給老爺子道了個歉。

老爺子氣總算消了,讓兩人一塊兒過去吃頓飯。

明溪便跟著傅陽曦過去。

小李開車。

路上傅陽曦就察覺到明溪今天有點不對:“你今天有點怪——”

“怎麼了?”

傅陽曦看了眼雙手時時刻刻要抱住他,眼神時時刻刻落在他臉上,整個人都時時刻刻掛在他身上的小口罩,俊臉有點紅:“怪黏人的。”

明溪:“……”

明溪此時此刻什麼也不想說,繼續將腦袋埋進他懷裡,安靜地擁抱著他。

傅家的老宅很大,幾乎是明溪在電視上才見過的那種宅院,和蘇州的一些園林舊址有得一拚。

原本明溪會很有心情觀賞,然而今天她隻想和傅陽曦回去蜷縮在溫暖的被窩睡覺。

實在太冷了,嗬出來的氣都結成了寒冰。

明溪被傅陽曦牽著進了老爺子的書房。坐了會兒後,廚師將飯菜準備好了,三人過去吃飯。

今天可能是有明溪在,傅陽曦竟然非常難得地和老爺子心平氣和地相處了那麼一會兒,還下了幾局棋。

然而還沒吃上幾口,便來了不速之客。

上次明溪在集訓外麵見到的那個漂亮女人,也就是傅陽曦的母親,於迦蓉來了。

於迦蓉一來,氣氛肉眼可見地僵硬起來。本身老爺子和傅陽曦都是一點就著的炮仗,還得靠明溪在中間勸著點兒,現在空氣則更加水深火熱。

老爺子看起來也不是很喜歡於迦蓉,冷著臉嘀咕道:“你沒事往我這邊跑乾什麼。”

於迦蓉冷笑,看了明溪一眼:“我來看看陽陽談的女朋友長什麼樣,我記得他哥哥死前都沒談女朋友,他速度倒是夠快。”

傅陽曦臉色沉了下去。

“你一定要這種時候過來攪局?”

“我來探望你們,你們覺得是攪局?是都希望我死了算了嗎?”於迦蓉不敢置信道,說完,她又看向旁邊的趙明溪,用一種有些怪異的語氣道:“你,叫什麼?”

傅陽曦盯著她,整個人神經都很緊繃。

平日裡可以容忍她在自己麵前冷嘲熱諷,但是萬萬不可能容忍她將趙明溪拖下水。

他冷冷將碗筷往桌上一擲,英俊的臉上仿佛浸著寒氣。

他臉上糅雜著與平日裡截然不同的晦暗與怒意,雙眼盯著於迦蓉:“你想怎麼樣?”

明溪下意識看了眼傅陽曦。

傅陽曦伸出一隻手,在桌子底下緊緊握住她的。

傅陽曦沒看她,但是意思是——小口罩,彆害怕。

兩人十指緊扣。

明溪心臟像是被什麼捏了一下,又像是被什麼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酸脹到不行。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傅陽曦從不提及他的家庭。

因為也像是一灘沼澤。

他怕被她嫌棄。

又或者說,他怕她知道了以後,被她責怪和丟棄。

“我能想怎麼樣,我不是說了嗎,來看看你女朋友。”於迦蓉對傅陽曦這副護著那女孩兒的樣子恨得咬牙切齒。

她一直活在過去,為什麼傅陽曦和老爺子卻都能繼續往前走?

憑什麼?

傅陽曦一聲不吭,拉起明溪的手就要走,對老爺子道:“我們走了。”

於迦蓉一下子就被刺激到了,頓時發怒:“你給我站住——”

然而明溪還沒聽到下麵的話,羽絨服帽子就忽然被傅陽曦拉了起來。

傅陽曦將帽子拉到她頭上戴上,在寒風中,用溫暖的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點也不想讓她聽見。

他更害怕她聽見那些惡意中傷。

他捂住趙明溪的耳朵,然後等於迦蓉罵完,臉色冷硬地拉著趙明溪迅速離開。

傅陽曦拉著明溪朝院門口走,明溪卻忽然頓住腳步,推開他拽住自己的手。

這一瞬間,傅陽曦呼吸都要停止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趙明溪,一瞬間如墜冰窖。

他差點就要以為明溪是因為於迦蓉的話對他生出什麼隔閡。

但是下一秒,他就見趙明溪轉過身去。

明溪定定看著於迦蓉,於迦蓉也不知道她這是鬨哪一出,皺了皺眉。

趙明溪一字一頓道:“伯母,你這是道德綁架。”

於迦蓉怒道:“輪得到你——”

“就是因為背負太多的情感綁架,所以傅陽曦在這個世界上一點歸屬感都沒有。你不愛他了,但是他卻沒有停止過愛你。所以即便你生病了,他也沒有強製性地將你送去療養院,而是任由你五年如一日將情緒發泄到他身上。”

老爺子和於迦蓉,以及旁邊的張律師震驚地看著趙明溪。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明溪眼睛逐漸發紅,眼淚一顆接一顆掉了下來。

她為傅陽曦感到委屈,她此刻簡直想嚎啕大哭。

但是她在強忍著,她一定要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

“你是不是忘了,他即便再能承受,也隻是一個小孩。他心裡像高壓鍋一樣的時候,你看不到,他整宿整宿失眠的時候,你們又看見了嗎?你覺得他看起來沒心沒肺,於是恨不得逼著他和你一起緬懷過去,沉浸在悲痛當中,但是你怎麼就知道他不難過?”

“傅陽曦是這種人,你不愛他了,他也沒有憎恨你過。他隻會不愛他自己。”

死寂一片。

寒冷的空氣將明溪的眼淚結成冰。

或許是被明溪砸下來的眼淚給驚到,又或許是因為她的話,於迦蓉與老爺子臉上都出現了複雜的表情。

“你們不要他,我要他。”

明溪拉著傅陽曦就往外走。

她很少感覺過這麼難過,奶奶去世後,她跪在靈堂的那一天,她以為就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次難過了。但是她現在完全感覺到了心如刀絞。她既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抱住傅陽曦,早點在人群中朝傅陽曦跑過去,又慶幸,現在還為時不晚。

傅陽曦有那麼好幾分鐘都沒反應過來,他呼吸窒住,呆呆地看著趙明溪拉著他走的背影。

他腦袋一片空白,心臟狂跳。

他知道小口罩現在在哭,因為她不停地抬手抹眼淚。他很少見到趙明溪哭,一次是那次醉酒,一次就是現在。

傅陽曦喉嚨發澀,心臟仿佛被暖流擁抱住。

很多時候,這個地方,家,對於傅陽曦意味著失序的黑暗。

他不知道下一秒會來臨什麼,也不知道下一個夜晚能不能走運地睡著。

他踽踽獨行,然後遇到了小口罩,小口罩拉住他,拯救他,將他拍打得蓬鬆,讓他有陽光可曬。

她是唯一一個維護他的人。

甚至,她有的時候什麼都不需要做,隻是站在他身邊,就已經能給他足夠的溫暖。

兩人一直走出宅院外。

明溪又抹了下淚水,實在不是她想擦淚水,而是眼淚太洶湧,淌進脖子裡凍得她哆嗦。

“原來你是哭這個。”傅陽曦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過來。”傅陽曦把她身子掰回去,眼睛發紅,用拇指將她眼角淚水揩去。

“你眼睛紅了。”明溪道。

傅陽曦翹起嘴唇,俊臉囂張欠打,一如既往打死不承認:“凍的,趕緊上車子,回家去。”

明溪勉強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下一秒又還是忍不住在他懷裡哭得稀裡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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