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宜姝把小姑娘帶到了她的屋子裡,途中聽了一路小姑娘與情郎的過往。
原來這楊靖還是孫太傅的學生,孫太傅數年前辭官回鄉後,就在城裡開了家私塾教養學生。趙家仰慕孫太傅的才華,奈何沒法將人請到家裡,隻得讓趙慕儀換了輕便的男裝去私塾裡一並聽課。提起這段時,趙慕儀眼中有些溫情,她道:“爹娘雖然嚴厲,但其實待我也是真的好。”
花宜姝撇撇嘴,毫不掩飾地翻白眼,“真待你好也不會逼著你伺候陛下。”
趙慕儀麵色一僵,仿佛不願美夢被戳破一般,“我是趙家的女兒,我理應為家族犧牲……我對不起爹娘。”
花宜姝:“都讓你犧牲了還叫對你好?”她手裡沒扇子,就下意識去勾纏在指尖的李瑜的發絲,“在我看來,我想殺人就幫我遞刀、我想放火就幫我燒柴、我想要吃喝玩樂就幫我出錢出力,這才叫對我好。”雖然說目前為止,小處子隻做到了最後一點。
這番話聽得趙慕儀大驚失色,“你……你怎麼會這樣想?殺人放火是不對的!”
花宜姝卻燦然一笑,“所以說,你我隻是泛泛之交,若是真心為我好的人,他不會上來就喊我做得不對,他隻會先幫我做完事,然後再抱著我喊:心肝肝,一定都是他們先欺負你,是我來晚了!”
說到這最後一句,花宜姝聲音忽然一變,不複之前清脆嬌俏的樣子,而是略微有些粗、雌雄莫辨,仿佛真是一個全心全意疼愛花宜姝,為了花宜姝什麼都願意做的癡心人。
她這表演起來活靈活現的模樣可把趙慕儀看呆了,隔了一會兒她才回神,沒再反駁花宜姝的話,隻是神情變得複雜起來。顯然也意識到了,她爹娘對她的那點好十分有限。
花宜姝心道:這才對嘛!天下無不是父母這句話她最看不上了,趙家夫婦為了前程拚命逼著女兒巴結一個不愛的男人,細細說來,和那些狠心將閨女賣進青樓的父母也沒多大不同。區彆隻在於是被一個人嫖還是被一群人嫖。
況且趙家父母將女兒送去私塾,也不見得就是思想開明,恐怕是認為太傅是天子的老師,將女兒送去學幾年,將來入宮更好親近天子吧!
而有了花宜姝這一番話,趙慕儀明顯對她更信任了一些,向她吐露了更多的細節。
原來楊靖雖然窮又無父無母,卻是個好學的,小小年紀就趴在窗邊偷聽太傅講課,孫太傅見他聰明好學,就允許他入內聽課,一來二去,與趙慕儀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楊靖他一身好武藝,又有文采,將來肯定能做出一番事業,以楊靖的才華品性,爹娘應當會欣然接受,卻沒想到……爹娘為了阻撓我們,竟將靖郎汙做盜賊,強將他押入了大牢裡。”
趙慕儀有時候也恨自己軟弱,可她能有什麼辦法呢?她既無法反抗父母,在天子麵前又不敢行將踏錯拖累家族。她一麵恨父母的拆散與逼迫,一麵又囿於父母多年的撫養和趙家給予的一切。這樣矛盾和痛苦,逼得她夜夜難眠,整個人都憔悴了幾分。
花宜姝目光落在她眼下連脂粉也幾乎蓋不住的青黑上。
心裡好幾個念頭轉來轉去。
在安墨給她講過的原書劇情裡,楊靖這個人的確是個文武全才,可他對越不凡忠心耿耿,對朝廷卻極為痛恨。劇情後頭,朝廷出動了不少兵力才將他絞殺。
因為這人的確很有才華,所以男主還和女主感歎了一番可惜。當時她和安墨都沒有在意,隻當這人對朝廷的痛恨和對越不凡的忠心隻是書裡一個普通的設定。就和李瑜堂堂天子卻十九年守身如玉一樣,是個寫書人蠻不講理的設定。
可是後來她發現,李瑜守身是因為童年陰影和四麵楚歌的險惡宮廷內鬥,何楚文一眼識破蕭青的女兒身是因為她自己也是女扮男裝,而趙慕儀的矛盾也是事出有因。儘管寫書人並未點出,可這背後的隱情卻是實實在在的。
如今看來,楊靖對朝廷的痛恨和對鬼樓的忠心必然也有緣由。在寫書人沒有點出的地方,一定是和他青梅竹馬的趙慕儀出了什麼事,才會導致他跟著鬼樓一條路走到黑。
這麼看來,這楊靖應當還不算太差。
花宜姝心裡有了計較。嘴上卻道:“原以為你是為了你自己,卻沒想到竟是為了臭男人。真給咱們女人丟臉。”
趙慕儀一聽這話,以為花宜姝不肯幫她,不由淚盈於睫、滿臉祈求地看著她,“求求你了花夫人。隻要您幫我這一次,我一定會竭力報答您的!”
也許是她看起來太可憐,也許是她打動了花夫人,這位容貌看起來盛氣淩人,脾氣卻率真直爽的花夫人終於猶猶豫豫地答應了,“那好吧!”
趙慕儀喜極而泣,就聽花宜姝道:“不過還要你答應一件事。”
趙慕儀立刻擦乾眼淚點頭,“您請說。”
花宜姝道:“這無緣無故的,我也不好在陛下跟前說要救一個男人。這樣吧,你我既然年紀相仿,你就裝作你是我相交多年的閨中密友,這樣我就能合情合理地為你解救情郎了。”
如此一來,趙慕儀在天子跟前獻殷勤的舉動,也可以解釋為是為了救情郎心切而病急亂投醫了。
趙慕儀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當即喜不自勝連連道謝,還給花宜姝出了個主意,“憑空說來恐怕無人會信,若是夫人願意,我會拿出一些信物與夫人交換,再偽造一些你我多年書信往來的證據。”
這想得可真是太周到了!有了一位實實在在的刺史千金出來作證,還有對方竭力偽造的書信往來做證據,她是花熊之女這件事,再也不用僅僅靠她一張嘴去囉嗦了,也再也不會有人像當初的曹公公一樣隨意出來質疑了。之前花宜姝就憂慮過這件事,畢竟花熊之女這麼活生生一個人,哪怕藏得再緊,也不可能沒有任何人證,如今這一條漏洞可算是補上了。
花宜姝心中大為滿意,嘴上卻有些嫌棄,“看你這膽小的,也不知靠不靠譜,你可要仔細些,彆在外頭露了馬腳,要是妨礙了陛下對我的寵愛,我可饒不了你。”既然不指望讓趙慕儀愛上她了,花宜姝說起話來自然也不必顧長顧短了。
趙慕儀見她這樣,心裡卻反而鬆了口氣,忙發誓自己絕不會泄露出來。兩人商量了一些細節,對了對“閨中密友”的口供,這才彼此都心滿意足地分開。
趙慕儀剛剛回到自己的院子,就遇到了母親。趙夫人其實是看趙慕儀在花夫人那裡待著太久,疑心這不省事的女兒壞了她和花夫人的合作,才使人到客院門口候著,等趙慕儀一出客院,她收到消息,立刻就到女兒院子裡來了。
見到母親,趙慕儀下意識有些畏懼,但是想起花宜姝的交代,想起她做起戲來活靈活現的樣子……她心裡突然多了幾分勇氣,不等母親開口,反而主動迎上去,說道:“母親您知道嗎?原來花夫人是我相識了數年的好友。”
被女兒搶先出口的話轉移開了注意力,趙夫人也忘了心裡準備好的盤問,驚訝道:“你說得是真的?你何時有了這麼一位朋友?之前怎麼不說?”
母親果然精明!趙慕儀心頭一凜,但想到提前預料到母親的反應並幫她給出應對之策的花夫人,趙慕儀心裡十分崇拜,信心也更足了,甚至朝著母親演出了一個驚喜的笑來,“我也沒想到呢!幾年不見,宜姝變化太大,若不是她喚我過去還拿出了信物,我也不敢信。”
她頓了頓,不慌不忙地說出早就和花宜姝對好的說辭,“母親可還記得四年前咱們一家前往潭州一事?當時因為狂風暴雨不好行船,咱們就在嶽州停歇了幾日,我正是在那時候和宜姝結識的,此後四年,我們一直有書信往來。”
四年前的事趙夫人自然也記得,荊州和嶽州都處於長江流域附近的城池,隻不過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大船從荊州前往潭州走水路最方便,途中自然免不了經過嶽州,女兒因此結識嶽州刺史之女還是有可能的。更何況她和丈夫雖然探聽出了花夫人的底細,卻還沒來得及告知女兒,聽她如此親昵地喚出花夫人的閨名,自然信了幾分。趙夫人心中這樣想,抬眼就見女兒緊張地望著她。
“母親若是不信,我……我屋裡還有與宜姝往來的信件,我這就去拿來給您看。”其實這信件已經在花夫人那裡偽造好了幾封,如今就放在她的袖袋裡。
趙夫人一直知道女兒有幾個書信往來的好友,聽她這麼說已是徹底信了。難怪花夫人會選中他們趙家合作,原來和女兒還有這層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