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時,刺史府收到消息,天子和花夫人一起回來了!
嘩的一下,趙刺史滑倒在了地上。
丫鬟小廝連忙去扶,個個驚慌失措。
趙刺史摸摸額頭的汗,擺擺手說道:“沒事,我隻是太高興了。”
嘩的一下,趙夫人也滑倒在地。
丫鬟們連忙去扶,個個驚慌失措。
趙夫人擺擺手自己站起來,“沒事,我也太高興了。”
嘩的一下,眾人抬眼望去,就見趙慕儀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下去,她已經擔心得一整天沒喝過水了。
趙氏一家三口靜默一會兒,忽然劫後餘生一般大笑起來,趕緊帶著人前往迎接。
剛剛到門口,就看見遠處的夜幕裡走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騎在馬上的天子和花夫人。趙家夫婦將兩人從頭看到尾,確定沒有任何不妥,這才終於敢出口恭迎。趙慕儀站在他們身後,先是看了一眼花姐姐,確定她安然無恙後,又往隊伍後頭張望,卻始終沒看到自己想見的人,不由麵露落寞。
不過此時並沒有人理會趙慕儀。
趙家夫婦忙著迎接天子,副統領帶著人將那些俘虜帶回牢裡嚴加看管,這一趟曹得閒也去了,他自覺心細,跟著醫官幫忙安排傷者……等到一切安頓下來,已經是酉時正了。
花宜姝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被安墨抱住了。
安墨一直忍著,從得知花宜姝平安回來就在忍著,看見花宜姝進了刺史府也在忍著,看著花宜姝吃飯也在忍著,一直到花宜姝走進院子裡來,終於才忍不住了。安墨抱著她哇一下就哭了。
花宜姝嫌她哭得難看又吵,按住她腦袋往外推,“好了好了彆哭了,我還沒死呢!”
安墨以前很聽話的,這一次非和她較勁兒上了。花宜姝越是往外推,她就越是要往花宜姝懷裡擠,腦袋靠在她胸前不停地嚎。“嗚哇你總是這樣,你說了不去冒險的你又這樣!你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我可怎麼辦啊嗚嗚!”
眼淚就跟沒關的水龍頭一樣不停往外噴,安墨實在是太害怕了,她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她在這裡沒有任何親人朋友,她隻認識一個花宜姝。她們兩人一起推過大老板,一起拉著手逃難,一起在山上的冷風裡抱著過夜,一起合謀勾引男三……走到現在,花宜姝已經不止是她的庇護者了,她實實在在把花宜姝當成這個世界上的親人了,要是沒有了花宜姝,她該怎麼辦?
如果能選,安墨倒寧願在危險的時候自己代替花宜姝死去。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她實在太害怕孤獨了,這個世界隻有花宜姝相信她認可她。她流落到這裡,她已經失去了所有血緣上的親人,她再也不能失去花宜姝。
花宜姝本來還在推她,但是當對上安墨的眼神時,她愣住了,任由安墨靠在她胸前把臟兮兮的眼淚鼻涕抹在她衣服上。
在下九流裡混了那麼久,花宜姝怎麼會分不清什麼是真正的關心什麼是虛情假意呢?
隻是她著實沒有想到對於安墨來說她居然這麼重要。這叫花宜姝有些小小的心虛,畢竟她雖然有考慮過給安墨找一個好歸宿,但對於安墨,她的確是利用多過於真心的。
罷了罷了,看她這麼害怕,讓她多靠一會兒吧!
一開始,花宜姝這麼想。
然後,等安墨的淚水越來越多,多到浸濕她的衣裳甚至透進胸衣裡去後,花宜姝不耐煩了。
雖然安墨是真心關心她,雖然這令她有小小感動,雖然她也想多多安慰安墨一會兒,但……她實在很不喜歡這樣黏黏糊糊的。
大不了日後她更多地為安墨考慮不就好了?
花宜姝打定主意,趁安墨哭累了終於一下把她推開,口中嫌棄道:“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你看你,把我衣裳都哭臟了。你可得給我洗乾淨啊!”
安墨破涕為笑,點點頭說“好”。見花宜姝的衣裳都被她弄臟了,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畢竟這衣裳還挺貴呢!
屋子裡其他三名也一直在擔驚受怕的侍女看著這一幕,頗為羨慕,卻不敢上前。
花宜姝這才終於覺得解脫,吩咐人準備熱水沐浴,奔波了一天半,可累死她了。
三名侍女這才殷勤地上前,把啥也不會的安墨給擠到了一邊去。安墨吸吸鼻子,見沒人理她,也去洗澡準備睡覺了,擔心得一夜一日睡不著,可累死她了。
浴房裡熱氣氤氳,美人一張臉籠在霧氣,美得朦朦朧朧更引人遐想。
花宜姝腦袋靠在浴桶邊,一邊享受著侍女的服侍,一邊眯著眼睛想,不知道小處子有沒有沐浴,他那麼愛乾淨,肯定一回來就洗了吧!
想起初見時李瑜心裡發了瘋一樣喊臟,軍隊一來就立刻讓人準備熱水換洗的情景,她不由勾了勾嘴角。
小處子果然也洗了,花宜姝披著一身熱氣出來沒多久,李瑜就進來了。一身沐浴後的熱氣令他冷峻的眉眼都多出了幾分暖意。
然而沒多久,這股暖意就散了,他坐在那裡便如寒冬臘月的一塊冰,屋子裡的幾個侍女都恨不得離他遠遠的。
侍女紫雲瞅了瞅坐在梳妝台前的夫人,再小心地瞥了一下天子的麵色,心中有些發愁,暗想:陛下今日怎的如此冷漠,進來了也不和夫人說話?莫非是因為夫人昨日被劫了,所以陛下惱了?可不是都說夫人是為了陛下才被劫走的?夫人被劫後立刻就被陛下救了,不是什麼都沒發生麼?陛下怎麼會突然冷落夫人?夫人也是,怎麼也不和陛下說話?
幾個侍女心裡著急,兩位當事人卻各自坐一邊不說話。
看出了這些侍女的緊張,又見花宜姝那裡不需要人伺候,李瑜終於開口:“都退下吧!”
侍女們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還將門給帶上了。
花宜姝正在給自己唇上塗抹胭脂。
身後太久沒有動靜,花宜姝終於慢騰騰地發現手指上的頭發失去效用了。
也是這兩天太忙了,竟然忘記這根頭發是兩天前拔的。哎,一根頭發隻能用個一天。
將沒了用的頭發扔掉,花宜姝終於塗抹好了胭脂,她站起身朝李瑜望去,“陛下,怎麼不說話?”
李瑜看她一眼,“沒什麼可說的。”
喲嗬,這是怎麼了,忽然火氣這麼大?
花宜姝笑道:“陛下生氣了?”
李瑜薄唇微動,吐出兩個字,“沒有。”
嘖嘖,這還叫沒有。換做往常你哪一次不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我這靠,這次坐得那麼遠,話也格外少,居然還說沒有。
花宜姝管他說什麼,隻管往他身旁一座,貼著他道:“陛下騙我,我知道你在生氣,你生氣了為什麼不說呢?你如果不說,妾身哪裡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或許,妾身什麼都沒做錯,全是陛下自己瞎想誤會了呢?”
李瑜這才又看向她,薄唇抿緊,平素冷淡的雙眼終於忍不住泄露出一絲氣憤來。
【朕才沒有瞎想!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
【明明是你一直在玩弄朕!】
【是你先冷淡朕的!】
花宜姝心裡喲嗬一聲,不得了了啊,頭一回見小處子如此硬氣呢!
這悶騷鋸嘴葫蘆,要不是能聽見他的心裡話,花宜姝才不稀得搭理他。不過她現在心情好,於是就道:“那陛下告訴妾身哪裡做錯了,妾身改還不成嗎?”不成不成,當然不成,我花宜姝怎麼會錯呢?就算錯了也不改嘻嘻嘻……
李瑜瞪了她一眼,他抿著唇不說話,心裡話卻一句接一句往外冒。
【你明明說過!你那個地方隻給朕碰的,可是安墨想靠就靠想碰就碰!】
【你說話不算數!】
花宜姝:……喲嗬,原來症結在這裡?可是陛下,安墨她也是個女的,你跟她吃什麼醋?
【還有,自從那天朕把鬼樓的事情告訴你之後,你對朕多麼溫柔啊!結果還不到一個晚上,你對朕就冷淡了!】
【之後酒後亂性醒來以後,你對朕也不溫柔,你還不搭理朕!】
李瑜的口吻滿是埋怨,花宜姝聽得微微一怔。鬼樓的事情?
她想了起來,那天試探李瑜成功後,她的確開心了許久,可是沒多久她就意識到自己那種狀態不對勁,之後更是被安墨點破了她對李瑜的心思。從那以後,她對待李瑜就不自覺冷了,包括剛剛來到荊州的那天晚上,她嘴上說著哄哄李瑜,實際上半點沒手軟,贏了李瑜一次又一次,把李瑜灌了個爛醉。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是害怕受感情牽絆,以為自己是擔心這份情愛會讓她變得軟弱,變得像那些深閨怨婦一樣無能。可是在那之後,麵對向李瑜獻殷勤的趙慕儀,她沒有分毫不喜,而她算計趙夫人、拉攏趙慕儀和楊靖也沒有絲毫手軟錯漏。
從這兒以後,她才恍惚明白。她不是怕自己,她是怕李瑜。
她怕李瑜動情太真,她怕李瑜用情太深,她怕李瑜……被她傷害。
當在帳篷裡,她心想將來坐上皇後,讓安墨當公主郡主,為她選無數美男時,她隻想向安墨炫耀她所擁有的權勢與力量。她隻想讓安墨做一個見證她從卑微底層踏上權力巔峰的見證人,以此來滿足她的虛榮心。
那個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假如她中途失勢,假如她倒了,安墨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