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 156 章(1 / 2)

可能無法懷孕……無法懷孕……

無法……

花宜姝一下怔住。

隔著一層紗帳,太醫並不能看清她的麵色,見花宜姝久久不語,心中也不免歎了口氣。

前來看診的是張太醫,他全名是張之煥,年紀不大,過了年才二十八,平常人這個年紀,都能是個十歲孩子的爹了,然而作為一個大夫,他卻顯得太過年輕而不能叫人信服,哪怕他每一次考核都是頭名,卻遲遲不能拿到“太醫”的頭銜,隻能屈居在一些醫術不如他的太醫之下做個小醫官。

師父曾經勸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讓他打扮得老氣一些,如此方能取信那些貴人,畢竟太醫也要吃飯掙錢,你看上去年輕白嫩的,人家不信你。

可張之煥天生相貌溫潤俊美,這副相貌是父母給的,父母辛苦養育他成.人,要他為了功名利祿去損毀這樣一副好相貌,實在於心不忍,可是他又太想成為太醫了,就在他猶豫彷徨之際,四年前年滿十五的太子看中了他……

就這麼過了四年,太子登基成為天子,每一次外出都帶著他,他也從小小醫官升為堂堂太醫,旁人暗中議論天子是看中了他的相貌,對他多有詆毀,但張之煥從來不屑理會,因為他清楚,他靠的是才華,他不靠臉!

於張之煥而言,陛下是他的伯樂,陛下的事就是他的事,跟著陛下一路下江南又回來,張之煥很清楚這對璧人的感情有多好,這兩位要是得知不能生育孩子,不知得有多傷心。

換做其他宮妃,張太醫必定是想也不想就含糊其辭糊弄過去,一是這事並不危機性命,二是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真要卷入其中,倒黴的隻會是他這個大夫。可是麵對花夫人,張太醫卻猶豫了。

這幾個月來,花夫人給他留下極好的印象,她待人大方、聰慧果斷,跟隨著陛下南下的人裡頭,沒幾個是不歡喜她的。況且無論是在船上還是宮裡,安墨都忙前忙後幫忙乾活,學習勁頭兒也足,花夫人對他更是禮遇有加,張太醫實在不忍心瞞著她,況且,這事兒也瞞不了多久。

情知花夫人不通醫理,張太醫便沒有說那些複雜的話,隻道:“夫人腎陽不足,血虧氣虛……於子嗣上,恐怕十分艱難。”頓了頓又道:“不過夫人也不必太過擔心,我並不擅長此道,也許幾位老太醫會有法子調理。”

張太醫唯恐花夫人傷心哭泣,雖然他已經儘量說得十分委婉,但任何女子聽見這樣的事,無疑都是天大的打擊,然而奇異的,帷帳內傳出的聲音十分平靜。

“張太醫,我隻有一問,我這症狀,可是落水引起的?”

張太醫搖頭,“陛下一直派遣暗衛守護在夫人身邊,您當時並未完全落入湖中,剛剛淌入水中就被暗衛撈了上來。這樣短的時間,還不至於壞了子嗣……比起您,崔小姐整個跌入水中渾身濕透,也並未昏厥過去……”說到後來,張太醫聲音漸弱,因為他意識到,這樣說來,弄得好像花夫人故意暈過去一般。雖然他過來的時候也沒診出花夫人暈厥,比起暈厥,花夫人更像是睡過去了,但一切都有可能,沒準花夫人是先暈後睡呢?

這種事情,花夫人怎麼會故意睡過去騙人呢?

要換做是崔小姐還有可能,可是花夫人……花夫人如此端方良善,怎麼會故意捉弄人呢?累得所有人擔驚受怕,花夫人能有什麼好處?她又不需與人爭寵。

因為花宜姝過去裝得太好了,張太醫開始懷疑起自己學藝不精。

張太醫沒有想過,花宜姝還真是裝的。

李瑜那人,表麵不動聲色,其實心裡總擔心她會被宮鬥害了性命,所以一直有安排人隱在暗處保護,那個曾經教導過安墨的太監秦煥就是其中之一,那時她跟著崔思玉走到結了冰的湖麵上,暗處的守衛怎麼可能不警戒?

這永華殿外不知道有多少隻眼睛盯著她,哪怕沒有那些算計,她能眼睜睜看著崔思玉摔下湖裡而無動於衷?隻要做個樣子,很快就會有人將她撈上去,還能避免因為崔思玉想不開而出現的許多麻煩?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花宜姝也沒有想到,因為這一遭落水,居然還會引出她孕育子嗣的問題。

她摸了摸小腹,除了每次來癸水都會疼得恨不得將這東西挖出來之外,她也從來沒有不適的症狀……不,也不是沒有,無論冬夏,她的手腳總是發涼,後心也總是發冷,隻不過這一次因為落水,格外嚴重罷了。

太醫說話總是留三分,既然張太醫說子嗣格外艱難,那她很有可能,是真的沒法懷上了。

可如果不是落水,會是什麼原因呢?

花宜姝的思緒不由往前飛,一年年往後推,推到了八歲那年。

在青樓裡,大老板每個月都會給她們送一碗補藥,據說那是養顏湯,喝完之後能出落得更加標誌。肌膚更白皙細膩,身段更窈窕纖細。

青樓裡每個女子都會喝,人人都知道自己要出落得更加漂亮,才能更值錢、才能活更久。

八歲的她嫌苦不願喝,還是被逼著哄著灌下去。她偷偷找地方吐掉,然後悄悄觀察彆人,她看見人人都會喝,彼時的花魁也會喝,她們喝完的確沒什麼異樣,的確看起來也比從前漂亮了一些,她才懵懂地跟著喝。

在那個地方,生得醜陋苦,生得漂亮也苦;可是醜陋的年紀小給女妓們做丫鬟,年紀大了隨便賣出去給娶不上媳婦的癩漢,相比之下,還是生得漂亮有更多的機會。況且,隻有她們變得越來越漂亮,才能為大老板掙更多的錢,大老板不至於弄毒.藥害她們。

她稀裡糊塗喝了兩年,直到有一日,她打開樓上窗戶,隔了一條巷子,恰巧縣令的小姐坐著轎子從街上經過,她掀開車簾,一張又黑又胖的臉好奇地打量街市,那一定是個備受寵愛的姑娘,因為她的眼神裡有光,出身貧寒之人所沒有的光。

花宜姝當時呆立了許久,她在想,假如那養顏補湯真是好東西,為何如此受寵的縣令千金卻不喝呢?難道這世上有人不愛美嗎?那補湯裡,是不是有什麼妨害身子的東西?

大老板……真的有她所想的那般簡單嗎?

她從前以為,隻要她表現得足夠乖巧,隻要她足夠討人喜歡,大老板也許會對她生出情分,也許將來會舍不得禍害她。人非草木,總是多情,難道不是嗎?

可是從那一刻開始,花宜姝明白了,有些人的心肝就是黑的,他利欲熏心,他不會有情,他已經成了被錢財俘虜的怪物。

從那以後她再沒有喝過補藥,每一次都是人前殷勤,人後要麼偷偷倒掉,要麼摳著嗓子吐掉……此後過了好多年,她原本以為早就沒事了,卻不想到如今給了她重重一擊。

也是這幾個月過得太舒服了,她沉溺在溫暖之中,過去十幾年的經曆遙遠得仿佛是上輩子,今日這一遭,總算又提醒了她自己的出身。

“花夫人?”張太醫溫和關切的聲音響起。

花宜姝猛然回神,外邊響起了些許嘈雜,她明白,李瑜要進來了。

張太醫也一臉難色,他擔心花宜姝要他隱瞞此事,此事無論於公於私,他都左右為難,好在花宜姝開口了:“此事我也會告知陛下。”

張太醫頓時鬆了口氣,他明白花宜姝也是體諒他的難處,當即起身作了一揖。

張太醫出去,下一瞬李瑜就大步跨了進來。

屋子裡暖融融,瑞獸香爐上紫煙繚繞。

花宜姝沒有掀開帷帳,她眯著眼打量著李瑜悠遠而近的朦朧身影。

突然得知也許無法生育,她心裡不可能高興。

雖說她沒怎麼想過生孩子這件事,甚至有些抗拒抵觸,但自己不願生,和被迫不能生,那是兩回事。

以前她是怎麼想的呢?

花宜姝慢慢想起來,她那時候對李瑜還沒什麼情分,一邊在心內笑他癡,一邊暗地裡琢磨等李瑜後宮佳麗三千,哪個生了兒子她就抱過來當自己的孩子養,總歸她將來是要當皇後當太後的。

可是後來,不知從何時起,她難以忍受李瑜身邊有彆人,從前她一直等著看李瑜什麼時候變心,可真有了這個可能,想到這個人可能和彆的女人耳鬢廝磨,花宜姝就氣得麵龐猙獰。

李瑜匆匆過來,一掀開帷帳就對上了花宜姝猙獰扭曲的臉,他嚇了一跳,手一鬆,帷帳又落了下去。下一刻,李瑜又掀開帷帳,花宜姝的麵色仍沒有恢複,他擔憂道:“你怎麼了?”

他溫熱的手貼上她臉頰,花宜姝終於慢慢緩過來,雙眼冷淡地看著他。

這眼神瞧著是生氣了,李瑜有些發怵,但還是上上下下打量她,還在她手心上捏了捏,見不是冷冰冰一片,他正要鬆了口氣,卻聽花宜姝道:“陛下,今日崔思玉為了能入後宮,不惜跪下求妾身,甚至以死明誌,她許是真心愛慕您,您不如將她納了吧!”

李瑜麵色一僵,好半晌才吐出兩個字,“是麼?”

【無恥!卑鄙!可惡!朕與她都沒見過幾次麵,她怎麼可能為朕尋死覓活?一定是假!心肝一定是被她騙了!】

李瑜在床沿坐下,他認定花宜姝生氣是因為崔思玉,開口道:“你如此賢良大度,朕心裡高興,可惜朕已經與舅舅商議好,決定將表妹許給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

花宜姝盯著他看,“那蔣攜芳呢?她也愛慕陛下,我看不如與她做個姐妹。”

李瑜瞅她麵色還是不對,趕緊又誇了她一句,然後才道:“可惜她家風不好,入了宮恐怕攪亂宮中安寧,還是不必了。”

【啊啊啊心肝也太可愛了吧!她冷著臉呢!她一定是故意這樣說的,她在試探朕呢!朕要穩住,朕不能笑出來,更不能得意忘形!】

花宜姝看這個人一臉淡然地與她談論哪個女子不能入宮,實際心裡美得恨不得放鞭炮,她滿腔的鬱悶漸漸消解,轉而變成無奈。

“陛下,你可知我為何與你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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