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愛規矩聽話的人,可這種人,一輩子都在吃虧……”
崔思玉喃喃念著這句話,眼中一時迷惘,一時怔忡。
這一刻,她心中驀地閃過了許多幕場景,她想起了自己幼年時的經曆,她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下頭還有一個妹妹,她記事的時候,正是前朝後宮爭鬥最激烈的時候。父親那時還不是衛國公,那時整個崔家都在遭受劉太妃一脈的打壓,父親為了能夠幫助姑母重掌宮權,為了能讓表哥坐穩太子之位日夜殫精竭慮,母親既要忙著操持庶務,又要與其他命婦交際應酬,父母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壓根沒有閒暇功夫照應她,哪怕得了空閒,父親也隻會關心兩個哥哥,因為他們是崔家的未來;母親也隻會關心她的妹妹,因為妹妹年紀最小,正是離不開人的時候。
隻有她,夾在中間,又是個女子,不上不下,往往是被遺忘的那一個。
於是為了博得父母的關心,她開始學著努力為他們分憂,哥哥讀書寫字好,她每日苦練到深夜,母親勞神於宴會應酬,她便努力學著與那些命婦交際應酬的手段。漸漸地,父母終於看見了她,漸漸地,她的名聲傳揚了開去,人人都知道崔家嫡女有多溫婉大方,小小年紀便彆有一番風華氣度。
這麼多年,她恪守規矩,她從來不多邁一步也從來不少走一步,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她以為自己理應當得到最好的獎賞——比如那所有女子都渴望的皇後之位。
可事實呢?她落水後得來的不是憐惜,也不是愧疚,而是訓斥,沒有人關心她為何要跳入冰湖,沒有人安撫她淒惶無主的內心,他們隻嫌她惹是生非,隻怪罪她給他們帶來了麻煩。
她做對了嗎?沒有。她真的比長輩口中刁蠻任性的妹妹更得寵愛嗎?並沒有。
分明她十幾年來儘力做到最好,可細細想來,比起得到的,她失去的更多。
仿佛擦去了麵前迷霧,崔思玉麵色發白,眼神卻漸漸有了光亮。
花宜姝聽見麵前的崔思玉道:“謝謝你。”
花宜姝撓了撓雪兒的下巴,“有什麼可謝的?”
崔思玉道:“因為你救了我,因為隻有你對我說實話。”她苦笑道:“其實我並不大度,也並不體貼,真正的我心胸狹窄,小家子氣,偏偏要做出通情達理、左右逢源的模樣去博取他人的好感。我以為我將妹妹襯得任性討厭,可其實比起我,家中更關心他們口中慣會胡鬨的妹妹。倘若我真是那樣好的人也就罷了,可偏偏我不是。”
花宜姝:“那又如何?我覺得你這般也不差。”
崔思玉一怔,就聽花宜姝接著道:“世人誇讚女子賢良端莊為美,那是因為這樣的女人能給他們帶來好處。一旦女人不夠溫柔、不夠體貼,不能讓他們享受到好處處,他們就會罵這女人不識大體不懂分寸……可見世人也多自私自利之徒,這種人立下的規矩禮儀,有什麼可遵循的。人就要痛痛快快地活,你這樣好的出身,作甚要委屈自己?那些隻會嘴上誇誇,實際上半分好處都沒落到你身上的,理會他們作甚?陛下就夠任性的了,可你見過哪位大臣敢忤逆陛下?”
崔思玉原本是這盛京城中最負盛名的高門淑女,所有貴女眼中公認最好相處的,可是自從這一日她從花宜姝的永華殿出去後,她就變了,變得完完全全像是換了個人,眼神不再如以往那般溫柔、說話處事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處處貼心,她變得不留餘地,變得尖銳刻薄,哪個人敢得罪她,彆指望像以前那樣輕飄飄一句道歉就能得她溫婉一笑說聲不會計較。哪個人敢非議花宜姝叫她聽見,她非得將人拉出來狠狠貶斥一頓,眾人背地裡免不了嘀咕,當著她的麵卻不敢多話,太後是她姑母,天子是她表哥,誰吃了撐的去得罪她。
坊間開始傳聞花宜姝此人有毒,鳳晴雲與她交好後變化頗大,如今竟連崔思玉也逃不過她的魔掌,這叫那些想要走花夫人這條路子進宮的人心下戚戚,暫時歇了心思。
光陰飛逝,日子過得飛快,再有兩天就到除夕了。
李瑜最近大把空閒,不必上朝,更不必處理政務,就天天待在永華殿,隔三日才去太後那裡請安,待不到半個時辰又再次回到永華殿。夜裡更是精力旺盛分外纏人,花宜姝心裡嘀咕,這小處子,怎麼一副有今日沒明日的緊迫樣兒?
這一晚,花宜姝剛剛沐浴完擦乾頭發,正要抹一抹護膚的膏脂,就從鏡子裡對上了李瑜深沉的目光。
隻要不聽他的心音,這位陛下還是很唬人的。
身量高大、眉眼鋒銳,他坐在那裡就像一把冰冷的劍,仿佛誰敢稍稍輕慢,就要承受被劍鋒斬斷的後果,要不是聽到他的心音,有時候花宜姝對上他的臉也要心驚,李瑜真是生了一張一看就薄情寡義城府深沉的臉,當他在背後默默注視著你時,你便會忍不住提心吊膽,他是不是要對我下手了?
【心肝心肝心肝心肝……】
花宜姝:……
【今天也想要和心肝這樣那樣……】
花宜姝:……
夜夜笙歌好多天,她也有點吃不消了。裝作沒聽見李瑜的心音,花宜姝起身一邊往床榻走,一邊打了個哈欠,做出一副困倦至極想要立刻入睡的模樣,換做往常,李瑜看見她困了,也就安安分分地歇息了,然而這一次,花宜姝隻覺餘光一閃,李瑜的身影就從桌前閃到了床上,她連他怎麼動的都沒看清。
怎麼這麼急不可耐?
花宜姝暗暗心驚,就見李瑜坐在床邊抬眼看她,“我們今夜……”他沒有說完,隻是沉沉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她身上。
花宜姝歎了口氣,“陛下,我今日乏了,實在沒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