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的除夕夜,有一夜不息的煙花表演,李瑜落下最後一筆時,正有一束煙花炸響,嗖的一聲,光芒在夜空中花瓣一樣散開,一瞬的光輝後又歸於寂滅,最後能剩下,隻有一地叫人不忍多看一眼的肮臟灰燼。
花宜姝聽見李瑜心裡道:【早就看蔣尚書不順眼了,這回總算找到機會整治他了!】
他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得意洋洋,與其說是擺弄權力的皇帝,倒不如說是一個為所欲為的孩子。
這就是皇權啊!
從前的她卑微入塵泥,似蔣尚書這般位高權重的貴人,隻需輕飄飄一句話,就能叫她萬劫不複,可是在李瑜麵前,蔣尚書就像一株任人宰割的狗尾巴草,李瑜要他燦爛,他就能繼續在朝堂上待著,李瑜看不順眼了,一句話就能將他踩入腳底。
“陛下,您可有想過,蔣尚書也許不知女兒的所作所為呢?那他豈不是冤屈了?”
卻聽李瑜一聲冷哼,“他怎麼可能不知?”
【要是沒有蔣尚書挑撥,蔣攜芳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想出這種昏招?又怎麼有膽子去做?】
花宜姝並不覺得驚訝,因為她早就發現,李瑜其實是個善於憐香惜玉的多情人,或許是曾經被當做女孩養大的緣故,他心中對女子總是更寬容些。
可即便如此,李瑜也太過篤定了,除非蔣尚書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前科,花宜姝心中好奇,便試探道:“陛下為何這麼說?此事難道不是安寧郡主挑唆的?若不是安寧郡主將宮中舊人給了蔣攜芳,蔣攜芳也做不成此事。”
李瑜卻搖頭,不讚同道:“世上哪裡有母親會允許女兒做出這種事?更何況是安寧郡主這樣溫婉良善的人,這種卑鄙手段,隻有蔣尚書能教得出來。”
【蔣家雖然世代官宦,卻跟勳貴沾不上邊,蔣尚書當年科考的名次也一般,若不是憑著家世、若不是憑著他爹的人脈,當年他本該外放出去,壓根做不了翰林院的編修。況且蔣尚書才華也一般,一輩子做個從四品官也就到頭了,更不可能便封做開國侯。可這人貪心不足,竟然在一次夜宴上借酒強占了安寧郡主!】
花宜姝心裡吃驚,聽著李瑜繼續在心裡叨叨。
【他既沒有被人下催情香,又沒有醉得認不清人,怎麼就那麼巧認準了安寧郡主?嗬,吃醉酒認不清人,卻還記得捂住安寧郡主的嘴,他這醉得可真有章法!】
李瑜在心中嘲諷,【安寧郡主被迫嫁了過去,連先帝也不齒這人,賞給他爵位時隻將安寧郡主的封號倒了過來,賜了他一個不倫不類的寧安侯。】
【可惡,朕當時隻有兩歲,要換做是今日,朕就灌幾口酒,提刀將他砍了,絕不叫郡主嫁給他!既然有人好酒後汙人清白,那朕好酒後殺人自然也理所應當。】
聽他說這樣孩子氣的話,花宜姝不覺莞爾。
【朕對不住心肝,可朕不能將這件事告訴心肝,安寧郡主已經很慘了,朕不能再把她的事告訴彆人。】
花宜姝眼神不覺柔和了幾分。她道:“陛下說安寧郡主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可是陛下,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疼愛子女,哪怕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也一樣。也許安寧郡主心裡恨著這個孩子,不願看蔣攜芳落著好處呢?”
李瑜驚訝,“你如何知道?”
花宜姝當然不能說她聽見了李瑜的心裡話,不過哪怕沒有聽見李瑜的心裡話,她也能推斷出安寧郡主和蔣攜芳這對母女不對頭,她道:“之前蔣攜芳住在宮裡時,我與她見過幾次,崔家妹妹後來與我結交後,也提起過蔣攜芳,因此我發現蔣攜芳從來隻說起她的父親弟弟,卻對她的生母安寧郡主隻字不提。況且今晚除夕夜宴,安寧郡主也並未出席,所以我推斷,她們母女關係不佳。”
李瑜恍然,喃喃道:“的確,也許安寧郡主並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這句話說完,忽而抬眼,定定注視著花宜姝,花宜姝被他的視線看得莫名。
“陛下?”
李瑜薄唇動了動,鋒銳的麵容上罕見地露出幾分猶豫,片刻後,才低聲道:“朕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花宜姝:“嗯?”
李瑜:“今晚的事,是不是讓你想起了曾經?你是不是想起了花將軍?畢竟他曾經對你不好。”
花宜姝一愣,如果不是李瑜此時提起,她幾乎要忘了自己曾經撒過一個謊,一個她對花熊這個父親有敬又恨的謊言。
可她不能告訴李瑜的是,她並沒有父母,或許曾經有,或許自己忘記了,她隻知道,三歲記事起,她就身在青樓了。她不知道擁有父母是什麼感覺,畢竟她所見過的,被父母殘忍賣掉的孩子,遠比被父母真心疼寵的孩子,多得多。
所以她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有天生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