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歡年輕,身體好,躺在床上休養兩日就能下地走動了,隻是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動武,免得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崩開。
其實按照太醫的意思,他最好還是在床上躺幾天,然而誰都知道他躺不住,也不可能躺。正月十九那一晚,他母親沒了,次日他被生父告上公堂,此後一直在牢裡待著,他母親出殯頭七都沒能去成,如今能站起來了,自然再不肯躺著。
江侍郎夫婦帶著這個命途多舛的孩子前往祭奠時,路上有人得知馬車裡坐著的是江子歡,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將他當做了一隻新鮮的動物,隻因他是這百年來第一個決絕與生父斷絕關係的,還是斷絕了關係後生父立刻倒大黴的。
坊間又有了些不好的傳聞,說他爹都被奪爵了,他卻仍好端端坐著副統領的位置,懷疑這其中有什麼陰謀。江子歡坐在車上也聽見了外頭的議論,他原本就因為有傷在身麵色不佳,如今馬車裡光線昏暗,瞧著竟有些陰鬱起來,江侍郎擔心他心裡有芥蒂,安慰道:“彆多想,我們都知道你是不得已的。”
江夫人也勸慰了他一番,江子歡心裡感激,說道:“舅父舅母放心,我沒有多想,我當時既然決定這麼做了,就已經想好這一切,這段時日以來,多謝你們。”
夫婦倆搖頭說,“如今已是一家人,說這些作甚。”
他們一起去了江氏的墓前祭拜,回去時途經永昌伯府,正好瞧見永昌伯一家被官兵從永昌伯府趕出來的畫麵,不,如今不該稱永昌伯一家了,畢竟林士善已經被奪了爵位。
永昌伯府是當年林家受封時太.祖.皇帝賜予的,如今爵位被削,林家一大家子自然都被趕了出去。好歹曾經是體麵人家,林家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們都很安分,奈何林士善死死扒著門口的柱子不放,哭著喊著聖上無情苛待他,說他祖上為國朝立下汗馬功勞雲雲,又哭罵世態炎涼,說他這些日子到處找人脈找關係,然而曾經的同僚,曾經和他稱兄道弟的勳貴們卻沒有一個人肯搭理他。
正急著收宅子的公差被他鬨得麵色難看青筋暴起,顯然已經在忍耐邊緣,卻不知為何一直沒發作,隻是一直在旁站著等。
這時候江家的馬車經過,這名公差當即眼睛一亮,上前見禮。江侍郎樂得看林士善的笑話,問道怎麼還不將這庶人趕走?
公差麵露為難,“這不是顧忌著林,哦不江副統領,如今外頭有些小人在傳是他向陛下進言削了林家的爵位,又有些小人說江副統領早就知曉陛下要削了林家,所以才……”
江侍郎明白了,這名公差是擔心他們今日強行驅趕林士善,會讓江子歡的名聲更差,外頭那些小人什麼都能傳,指不定就要傳出江子歡仗勢欺人了。
這名公差是個敢說真話的,江侍郎對他印象不錯,正尋思要怎麼幫忙把這件事好好解決了,就聽江子歡道:“不必顧忌我,將他趕走,如今他沒有爵位,不配住這大宅子!”
聽見江子歡的聲音,那名公差先是詫異,然後就是一喜,退下後樂顛顛招呼人將林士善強行搬出去。
林士善喊得震天響,全沒有半點曾經身為勳貴的體麵,馬車重新啟動,將那些聲音都甩在後頭,江侍郎道:“你這是何苦?”
江子歡一身素服,額頭上還有戴孝的白色抹額,神色卻極堅定,“舅舅不必擔心,他們說就讓他們說去,我連脫離關係都做了,我不怕人說。”
江夫人搖搖頭,“傻孩子啊,你舅舅是擔心你將來不好議親。”
江子歡原先的親事定下不到幾天就被退掉了,他已經及冠,再守孝三年,三年後,還不知是什麼光景,可是如今又來不及在斷七之前尋到合適的親事,畢竟他傷勢未愈,又背了這樣的名聲,實在不好找。
江侍郎夫婦因此就很擔心,誰料提起這件事,江子歡的麵色卻有些不對,不是黯然失落、不是渾不在意、更不是不情不願,而是……略有些羞澀……
夫妻倆有些驚訝,江夫人道:“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江子歡眼中有了暖意,蒼白麵龐上浮現紅潤的光彩,在兩位長輩麵前,他有些靦腆地點頭,在二位長輩驚喜的目光中道,“她說她願意等我。”
江侍郎麵上卻有了狐疑之色,“這女子是什麼身份?何時與你結識的?”他懷疑是有心人在這些日子趁虛而入。這也不怪江侍郎多心,他們從前壓根就不認為江子歡有過意中人,若他果真有,又怎麼會答應跟禦史中丞家定親?他們也不覺得那意中人會是禦史中丞家的小姐,否則他們家退親時江子歡怎麼半點都不難過?所以這名女子隻能是這段時間才和他好上的?
可是這段時日江子歡一直都被關在牢裡,滾釘板之後才出了大牢,什麼樣的人能和他接觸?不會是照顧他的丫鬟,或是大牢裡不守規矩的女獄卒吧?
江侍郎越想越心驚,越想越覺得自家外甥是因為身世問題太過自卑,被彆有用心之人給騙了。
江子歡眼看舅父舅越想越歪,忙打斷他們,說道:“兩位長輩彆誤會,她絕對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們已經相識很久了。”擔心被兩位長輩提前猜出安墨的身份然後不小心泄露出去,他故意模糊了時間,“隻是,我原先並不討她喜歡,這段時日她才被我打動,我被關在牢裡時,她還給我送飯送藥呢!”
江侍郎夫婦對視一眼,還是不敢相信,真有這樣好出身、好性情、與外甥情投意合,還願意等他三年的姑娘嗎?這是仙女下凡來拯救外甥的?
但看外甥語帶堅決,兩人也不好太過乾涉,終歸他們隻是舅父舅母,況且外甥也有自己的事業,還是天子身邊的紅人,他應當不至於說謊來騙他們,兩人總算放心下來……
轉眼間又過了三日,正是二月十七,天子回朝。
羽林軍在前方開道,常統領騎馬守護在天子車駕旁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遠遠瞧見有個猥瑣的老頭企圖衝撞聖駕,想也不想就示意羽林軍將人推開。
羽林軍速度極快,動靜又小,況且離鑾駕隔了好一段距離,常統領原本以為不會驚擾聖駕,不想天子的聲音隔著簾幕傳出,“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