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提前回京,得知這個消息的花宜姝瞬間站了起來,卻又在下一刻變了臉色,“你說什麼?去太廟受刑?瘋了吧!”
曹得閒跑得氣喘籲籲,胖墩墩的臉上滿是汗水。
天子回來,曹得閒自然也被放了出來,得知消息他立刻就往這裡趕,累得差點吐舌頭,他斷斷續續道:“陛下說他早就知道您不是花家之女……”
這個花宜姝當然知道,她又逼問了曹得閒一通,才知道李瑜誤導了宗室大臣,他為了說服宗室大臣不廢後,竟然主動提出要去太廟受刑,花宜姝先是驚,再是氣,差點就忍不住破口大罵,她不懂,她覺得李瑜無可救藥!
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嗎?你不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嗎?你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嗎?你要是擺明了不肯廢後,你要是強勢讓他們閉嘴,他們還敢攔著你不成?你手裡有兵有權,你又不是一個傀儡皇帝,你需要這樣委曲求全嗎?
我花宜姝這麼貪婪狡猾一個人,怎麼偏偏跟這麼個沒頭沒腦的家夥看對了眼!
此時此刻,李瑜在花宜姝心裡已經不是可可愛愛的小鯉魚了,他成了不可理喻的榆木腦袋!
花宜姝氣炸了,心裡不停埋怨李瑜心軟,要不是他不肯滅口,要不是他行事瞻前顧後,要不是他至今還抱著麵子不肯撒手,今日他也不必吃苦受罪!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對彆人不狠,就要自己受罪!
可李瑜要真是那種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人,她今日也就不會為了他氣得頭腦發昏。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啊,一個表麵冷漠,其實很心軟、很溫柔、一直希望被認可、一直想要做個好皇帝的君子。他既不想委屈了她,又不肯讓天下人認為他是一個昏聵好色的君主,他既不想廢掉出身不堪的皇後,又想要讓宗室大臣心甘情願地閉嘴……世間何來兩全法?於是他隻能犧牲自己,隻能以此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花宜姝麵色幾度變幻,手腕上的檀木手串幾乎被她擰爛,她忽然想起一事,滿含希冀地看向曹得閒,“他堂堂天子,怎麼可能真的受刑呢?誰敢對他動手?所以受刑的一定是替身對吧?”花宜姝想起安墨曾經給她講過的朝代典故,她急急道:“是不是脫去外袍,以龍袍代替?或是將鞭子放在李瑜身上,就算受過刑了?”
曹得閒滿頭大汗,嘴巴開合幾下,不大敢說話。
站在一旁的蕭青終於忍不住開口,“主子,沒有替身,是真的受刑。”
花宜姝不敢相信,抓住她的手道:“怎麼可能?那些勳貴子弟連出家都有替身,皇帝受刑怎麼可能沒有替身?”
護國寺以及一些出名的道觀就有這樣的出家人,他們以主家的名號出家,一生都要代替那人苦修。然而……“主子,這不一樣。”蕭青耐心解釋起來。
原來大盛朝以武立國,從祖輩就流傳下來彪悍的武人做派,皇室宗親但凡是個有誌氣的,都不會疏於武藝。最近兩代沒有了外邦的威脅,奢靡之風日趨盛行,上上下下在武藝上都有了疏忽,但皇室先祖傳下來的規矩並未變。家有家法,更何況是皇室呢?
按照皇室太.祖留下的規矩,繼任者不顧臣子勸誡一意孤行犯下大錯,就要入太廟,當著列祖列宗的麵,受鞭笞之刑。比如上上代皇帝,因為決策失誤,導致八萬兵士橫死戰場,就入了太廟受刑。
花宜姝愕然道:“這怎麼能相提並論?難道他們覺得一個後位能和八萬軍士的性命相比?”
蕭青和曹得閒都沉默了,顯然,在那些宗室眼中,這的確能相提並論。
蕭青道:“主子,這件事不僅僅隻是因為您的身份,陛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那麼說,在宗室和大臣們眼中,就等同於他不止欺騙了天下人,也欺騙了曆代先祖,他去太廟受刑,也不隻是為了給宗室大臣一個交代,更要緊的,是去向列位皇室先祖謝罪。”
花宜姝一時怔愣,這時她驀然想起當初江子歡為了脫離父子關係被迫滾釘板,又想起她和李瑜成婚那天在太廟祭拜祖先的一幕幕……“原來如此。”她原以為李瑜是皇帝,已經是普天之下最尊貴的存在,卻原來還有一群死人壓在他頭上。她隨即冷笑起來,“既然如此,那我不做這個皇後了,一個虛名而已,誰想要誰要去!”話落,她起身就往外走,背影決絕、絲毫沒有停留。
蕭青驚了一下,連忙跟上,她目光注視著花宜姝的背影,神色雖然複雜,倒也並沒有太多感觸,隻是緊緊跟隨在花宜姝身後。
但假如此刻安墨在這裡,她一定會歎息一聲:花花真是愛慘了李瑜。
隻有一路陪著花宜姝過來的安墨知道,花宜姝有多在意這虛名,花宜姝曾經一輩子的奮鬥目標就是讓這虛名流芳百世,她無比希望被世人記住,可是現在,為了李瑜免受這皮肉之苦,她情願自己像個不該存在的汙點一樣被抹去名姓。
雖然這很不理智,但這就是真實的花花啊,放狠話一次比一次狠,可是當發現李瑜要受苦的時候,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心軟了。
花宜姝和蕭青離開棲梧宮時自然遭到了阻攔。
圍住棲梧宮的南衙兵雖然已經撤去,但還是有聽命於崔太後的宮人看守,見皇後和蕭青出來,他們紛紛上前阻攔,隻是花宜姝現在哪裡有敷衍他們的功夫,拔.出蕭青的劍直直往前遞去,想要攔她,就要先被長劍抹去脖子。
晌午時被砍掉手的那幾人是如何淒慘還曆曆在目,這些宮人哪裡敢用自己的命去賭?紛紛讓開地方讓她們過去,隻是仍不敢離開,而是不遠不近跟隨著。
在蕭青的護送下,花宜姝一路走出後宮,直直往太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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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廟就在宮城的東南角,殿宇共有三重,分為前中後三大殿。此時太廟正門洞開,有頭有臉的宗室與大臣分列在中殿兩邊,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人人麵上都一派肅穆。隻因這中殿不同於前殿,這裡供奉的是大盛朝開國太.祖及其元後。
此時夜色翻湧,殿中貼赤金花的廊蕪下燈火通明。年輕的天子立在太.祖牌位下,一動不動,宛如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