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陳建隆年間。
江都城門口,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這座古老城池。
交了路引之後,年輕人成功過關,守門的中年差役看了一眼之後,笑著問道:“京城來的?”
這年輕人拿回路引,用一口不是特彆標準的江都話笑著說道:“也不算,祖籍江都。”
差役想了想,若有所思:“那就是回來探親的。”
“算是罷。”
年輕人收回路引,邁步進了江都城。
兩個差役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年輕人,談吐不俗,穿的也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另一個人點頭道:“是了,姓田,莫不是城東田老爺家的親族?”
先前衙差搖了搖頭:“那誰能知道。”
說著,他看了一眼這個田姓年輕人的背影,嘖嘖有聲:“真是氣度不凡,我家那崽,什麼時候能有這種貴氣?”
“你?”
另一人笑著說道:“你就想著罷,沒有個兩三代人,恐怕養不出這種氣質。”
…………
田姓年輕人明顯不是第一次到江都,到了江都之後,他很熟悉的朝著江都城裡頂尖的家族沈家走去。
此時的沈家,雖然依舊住在原來的祖宅裡,但是影響力與先前,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江都知府想要登門拜訪沈家,或許不難,但是想要見到沈家那位老太爺,現在已經不容易了。
年輕人到了沈家之後,隻簡單說了兩句話,就被領了進去,下人一路帶著,沒過多久就在後院裡,見到了已經頭發白了小半的沈家家主。
田姓年輕人深深低頭,行禮道:“田崇拜見三老爺。”
沈陵將他扶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不必客氣,記得上回見你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現在已經這麼大了。”
田崇垂手應是。
沈家主看了看他,笑著問道:“是來找四叔的?”
田崇點頭道:“是,要見老太爺一麵,給老太爺報個信。”
沈陵笑著說道:“四叔一早出去釣魚去了,老夫派人去跟你一起尋他。”
田崇恭恭敬敬低頭行禮。
“多謝三老爺。”
在沈家人的帶領下,田崇很快找到了老太爺沈章,給沈章報了信,說了話之後,沈老太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小家夥,這幾天你就住在沈家罷,我給你安排住處。”
“婚配了沒有?未曾婚配的話,老頭子給你找一門婚事。”
田崇深深低頭道:“老太爺,我這一回回江都來,還有彆的事情要辦,就不住在家裡了,至於婚事…”
他笑著說道:“等我爹來了,您跟他老人家說。”
沈章輕輕點頭,捋著胡須笑道:“也是,等蔣勝到了,老夫跟他說。”
…………
田崇報完了信之後,便離開了沈家,他先是在江都大街小巷轉悠了一圈,坐在一處茶攤飲茶的時候,一個中年人站到了他的麵前,微微欠身:“是田公子嗎?”
田崇起身,看了看他,問道:“是邸報司的兄弟?”
“是。”
這人微微低頭道:“碰到已經找到了,本來楊司務說要親自過來領公子過去,隻是南京那裡有些事情,楊司務趕過去了,沒有來得及碰到田公子。”
田崇搖了搖頭:“我家裡的一點小事,怎麼能讓楊司務去給我帶路?”
“要不是他這幾年搬了家,我都不用邸報司的兄弟們幫忙。”
這個邸報司的中年人笑了笑,開口道:“侯府的事情,便是邸報司的事情。”
田崇笑著說道:“這是我家的事,不能算是侯府的事情。”
“都一樣,都一樣。”
這人笑著說道:“蔣爺是咱們邸報司的老熟人了。”
說著話,這人已經在頭前帶路,在江都城裡繞了許久之後,終於在城東一處小院子門口停了下來,這人微微欠身道:“田公子,人就住在這裡。”
田崇點了點頭,從懷裡摸出了一塊碎銀子,遞了過去,笑著說道:“給兄弟喝茶。”
這人連連擺手:“這怎麼能要,這怎麼能要…”
田崇臉色一正:“不拿就是不給麵子。”
這人猶豫了一下,這才接過,道了聲謝之後,轉身低頭離去。
而在他離開之後,田崇回頭看了看這座院子,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才上前敲了敲院門。
片刻之後,院門緩緩打開。
裡麵是一個老頭兒,看起來已經六十多歲。
這老頭兒一身衣服不差,並且有一座自己的宅子,明顯不窮,但是頭發散亂,又有些邋遢。
他用有些困惑的眼神抬頭看了看田崇,問道:“找誰?”
田崇也在打量著這個老人。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碰麵。
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找田…伯平。”
最後兩個字,他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老頭一愣,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聲音有些顫抖:“你…你…”
田崇點頭,說道:“我…我叫田崇。”
老人家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他兩隻手顫抖,拉著田崇的衣袖,將他拉進了院子裡。
“你姓田…你姓田…”
田崇跟著他走了進去,開口道:“我爹這些年,也回過幾次江都,他沒來瞧過您嗎?”
“來…來過。”
田伯平拉著他坐下,很快端了杯熱水,兩隻手遞在田崇手裡,他抬頭看了田崇許久,才歎了口氣:“你爹…話不多。”
“他上一回回江都,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到了之後,隻放下了點錢,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我…”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田崇:“我隻知道,他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
“當年…”
田伯平喃喃道:“當年,沈…沈大人跟我說過,說會有一個孩子隨我姓田,但是後來你爹沒有說,我…我也沒有問。”
田崇默默說道:“我是老大,弟弟妹妹們都隨父親姓。”
“我生下來就姓田。”
“好,好。”
當年的江都地頭蛇,如今已經垂垂老矣的田伯平,拉著田崇的手,長歎了一口氣:“咱們田家,有後了…”
田老頭淚眼娑婆,拉著田崇的手一直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以後,田崇才開口問道:“您這麼多年,一直一個人孤著麼?”
蔣勝的母親,在洪德年間就已經過世了。
田伯平低頭歎了口氣,苦笑道:“老了,還能有什麼旁的念頭?”
“我…”
田崇頓了頓,吐出一口氣,開口道:“孫兒是說,您沒有找幾個下人照顧您,我爹好像給您留了不少錢,足夠您買幾個下人了。”
田伯平聽到“孫兒”兩個字,高興的幾乎止不住笑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斂笑容,搖頭道:“一輩子孤單慣了,不習慣身邊有人,再說了,有胳膊有腿的…”
他左右看了看,開口道:“這不,用你爹給的養老錢,加上大半輩子自己攢的錢,買下了這座宅子。”
說到這裡,田老頭很麻利的站了起來,扭頭朝著房間裡走去,沒過多久,他取來了兩張紙,遞在了田崇手裡。
“這是房契地契,你收好。”
田老頭看著田崇,滿臉都是笑意:“這就是咱們田家的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