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欽差頓了頓,繼續說道:“所以你應該不是裝的。”
葉嬋心裡有些生氣。
她昨天晚上在外麵守了整整一夜,寸步不離,一天一夜沒有怎麼吃東西,這個朝廷來的年輕人,居然說自己是裝的?
可是她又實在不敢發作,隻能低著頭,小聲說道:“妾身不敢欺騙欽差大人。”
“不是裝的就好。”
沉毅把手裡剛寫完的一張紙,吹乾墨跡之後,推到了葉嬋麵前,澹澹的說道:“你上午暈過去了,沒有書辦給你錄口供,這是我記下來的,應該大差不差,你看上一遍,如果沒有問題,就簽字畫押罷。”
欽差大人語氣平靜:“畫押之後,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外麵有你們葉家的人在等著你。”
葉嬋接過沉毅遞過來的“供詞”看了一遍。
字跡飄逸俊秀,內容與自己上午說的幾乎一字不差。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沉毅,心裡感慨。
不愧是少年進士…
認真看了一遍之後,葉嬋微微低頭道:“回欽差大人,沒有問題…”
“那簽字畫押罷。”
沉毅把自己手裡的筆遞了過去,又把事先準備好的紅泥,也放在了這女子手邊。
葉嬋接過了這支入手溫熱的毛筆,微微低頭,她剛想在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忽然又抬頭看了沉毅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
“欽差大人,妾身…”
“妾身會被朝廷問什麼罪?會充軍麼?”
“還是,還是…”
她咬了咬嘴唇,眼中有淚:“還是要入教坊司…”
見她又要在自己麵前哭泣,沉毅微微皺眉:“你先簽字畫押。”
葉嬋現在打心底害怕這個年輕的欽差大人,於是幾乎是下意識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紙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沉毅這才把這張“供詞”拿了回去,放在了一旁厚厚的供詞上,然後抬頭看了葉嬋一眼,澹澹的說道:“這裡,一共是十五份認罪的供詞,你們這十五家人,本官會信守諾言,考慮酌情寬赦。”
“教坊司,肯定是不用入的。”
沉毅麵色平靜:“不過你們這十五家,都要出錢,出很多很多錢。”
“不止是現錢,還有你們各家的田產,鋪麵,還有相應的生意,除了祖宅不動之外,其他都要上交給朝廷一部分。”
葉嬋呼吸立刻急促了起來,她看向沉毅,問道:“欽差大人,朝廷…要多少?”
這個問題,沉毅也還沒有想好。
他看了葉嬋一眼,嘗試性的給出了一個數目:“七成?”
聽到這兩個字,葉嬋心裡就非常清楚了,眼前這個年輕欽差,絕不是在替他自己索賄。
而是的的確確在替朝廷要錢。
因為不管是哪個貪官,在沒有把一戶人家殺絕戶之前,都不會張口跟他家要七成家產。
因為人家不能跟你願意,一定會跟你糾纏到底的。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沉毅,聲音都顫抖了:“沉大人,七成!”
“跟抄家也沒有什麼分彆了,各家祖宅可能就有好幾百人,連帶著下麵的支脈的子弟,還有佃戶,如果被罰沒了七成的家產,至多一兩年時間,恐怕就要山窮水儘了!”
“那就六成罷。”
沉毅看了這個女子一眼,澹澹的說道:“葉姑娘在福州士族裡,似乎說話很管用,你回去問問他們,六成到底行不行,如果行的話,本官這就上報朝廷,讓朝廷派人接受各家的產業了。”
“最多五成…”
葉嬋低著頭,因為受了寒,她覺得渾身發冷,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再多…妾身跟他們張不開口…”
“唔…”
沉毅低頭想了想。
福州士族遠不止這十五家,不過臨近年關,沉毅沒有精力跟他們一直糾纏下去,他現在的想法是,讓許複在福州的茶行,接收這些士族的產業。
反正許複是皇商,是天子在外麵的經理人,給許複經管,其實也就是上交給皇帝了。
到時候上報上去,皇帝那裡也不會說些什麼。
至於福州士族通倭的事情。
這需要時間去抽絲剝繭,明年福州市舶司成立,抗倭軍在福州常駐,還有很多時間去慢慢追究。
想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葉嬋,澹澹的說道:“這樣罷,葉姑娘回去,跟那些士族們商量商量,本官也認真考慮幾天,三天之後,你再來這裡,咱們議定一個合適的數目。”
說到這裡,沉毅挑了挑眉:“不過五成是最少的數目了,不可能再少了。”
“這福州城裡,除了你們這十五家之外,其他的任何家族,隻要發現通倭,都是一定會抄家。”
“那可就不是五成了。”
葉嬋輕輕點頭。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看向沉毅手裡的供詞,開口道:“沉大人,您能不能再幫妾身再寫一份這個供詞?”
沉毅皺眉:“寫這個做甚?”
“今天上午,他們在客廳簽押,但是妾身昏厥了過去,他們沒有瞧見妾身簽押,如果沒有這個,恐怕妾身說什麼,他們都是不會信的。”
沉毅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個道理,於是蘸墨,又給葉嬋寫了一份供詞,吹乾墨跡之後,遞在了她手裡。
葉嬋雙手接過,對著沉毅低頭道:“多謝大人了…”
沉毅擺了擺手。
“葉姑娘要是能把這件事情辦好,那就應該是沉某向葉姑娘道謝了。”
葉嬋把這張供詞放在自己麵前,又簽字畫押了一遍,然後疊好,小心翼翼的拿在手裡,對著沉毅行了個萬福。
“沉大人您忙,妾身告退了。”
“嗯。”
沉毅“嗯”了一聲之後,就沒有動靜了。
葉嬋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她剛離開沉毅的書房,就在書房外麵看到了端著一碗湯藥的蔣勝,蔣勝把湯藥遞到了葉嬋麵前,開口道:“葉姑娘,這是大夫中午過來給你開的藥,驅寒養氣的,剛熬好,你喝了罷。”
葉嬋道了聲謝,接過湯藥之後,微微皺眉,慢慢喝了下去。
見她喝完,蔣勝又從袖子裡取出一張藥方,遞在了葉嬋麵前,笑著說道:“葉姑娘,這大夫開的方子,你拿回去罷。”
葉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她看向蔣勝,問道:“是沉大人找的大夫麼?”
蔣勝撓了撓頭。
很快,他又點了點頭,說了聲是。
葉姑娘深呼吸了一口氣,握緊了這個方子,對蔣勝道了聲謝。
然後,她匆匆離開了沉毅的這個住處。
外麵,有葉家的十來個人在等著,見葉嬋平安無事的走了出來,眾人紛紛上前,問東問西。
葉姑娘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我沒事…”
“回……回家罷。”
於是,葉家的馬車緩緩離開。
而蔣勝目送著慢慢遠去的葉家馬車,再一次撓了撓頭。
上午,的確是自家公子讓他去外麵找的大夫。
那應該算是…公子找的罷?
蔣勝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