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著說道:“朕是信得過沉卿你的,如果沒有這君臣的名分,你我應當能成為好友。”
“不過朕既然繼承了祖宗的家業,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謹慎一些。”
“朕許你便宜行事,但是事先跟你說好,朕要派監軍去你軍中了。”
皇帝頓了頓,又笑著說道:“不過既然折中了,朕也不能要求你兩年三年打下山東,你該怎麼打怎麼打就是,隻要不吃虧,能打疼齊人就成。”
沉毅微微低頭,欠身道:“陛下聖明。”
皇帝站了起來,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
沉毅也跟著站了起來,跟在皇帝身後。
皇帝一邊走,一邊開口說道:“朕以為,幾年幾年打下多少多少地方,這種提法有點不太合適,一來有了框架約束,很有可能讓前線將士急躁。”
“二來,也授人以柄。”
皇帝回頭看了看沉毅,開口道:“沉卿覺得呢?”
沉毅點頭,吐出一口白氣。
“是,臣急功近利了。”
皇帝拍了拍沉毅的胳膊,笑著說道:“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朕大用沉卿,便從來沒有相疑過。”
“北伐是一樁大事業,你我君臣若是不能同心協力,怕很難做成。”
沉毅點頭道:“非止是陛下與臣同心協力,朝廷上下都得要同心協力才行。”
“這話不錯。”
皇帝微微搖頭,感慨道:“隻是朝廷裡千人千念,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人生來自私,千人千念是難免的,陛下隻需要統籌大方向就可以了。”
皇帝再一次歎息:“那恐怕也不易。”
“利之所向,便是人心之所向。”
沉毅跟在皇帝身後,開口道:“隻要北伐對於朝廷裡大多數人有利,自然上下一心了。”
皇帝點頭,笑著說道:“那就要看沉卿你了。”
“先打下幾個州府,讓他們看到實打實的好處。”
沉毅恭敬低頭:“微臣儘力就是。”
…………
天色黑下來之後,沉毅才離開甘露殿。
雖然是寒冬正月,但是沉老爺走出甘露殿的時候,後背幾乎被浸濕了。
就連送他的高明,臉上也帶著一些困惑,似乎是在好奇,以沉毅的聰慧,上午怎麼會跟皇帝說那種話。
離開了皇城之後,沉毅沒有回家,而是提了壺酒,買了點小菜,來到了大義坊,在學堂裡找到了正在獨酌的顧老頭。
沉毅上前,放下酒菜,對著顧老頭拱手道:“多謝顧師點破迷津,不然學生恐怕真的會做下錯事!”
上午離開甘露殿之後,沉毅雖然隱隱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激進,但是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誤。
因為對於他來說,能夠打運動戰,殲滅戰,在敵人內部發展壯大自己的力量,是最能夠發揮自己本事的作戰方式。
但是當他離開甘露殿,提了酒菜去拜訪顧老頭,並且在吃飯的時候,閒聊了幾句之後,卻被顧老頭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並且讓沉毅立刻進宮請罪!
而沉毅當時,甚至沒有跟這個老頭透露太多內容,隻是跟他說了一句。
“若能在北邊站穩腳跟,沿途征齊地漢人從軍,則北伐可期。”
這是沉毅當時的原話。
隻這一句閒聊的話,顧老頭便神色大變,對沉毅發了火。
沉毅回想一下之後,也覺得後怕,因此趕忙回家寫了份請罪的文書,匆忙進宮,想要往回找補找補。
他的確太急了。
急到犯了忌諱,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顧老頭接過沉毅遞過來的酒,聞了聞之後,給自己倒了一碗,輕哼了一聲:“還好今上性格還算豁達,要是個多心的皇帝,你沉七這輩子休想被真正重用了!”
沉毅低頭喝了口酒:“這般嚴重麼?”
顧老頭“哼哼”了一聲。
“恢複故地,還於舊都…”
“這八個字聽起來好似大過天一般。”
這老頭仰頭喝了口酒,然後看著沉毅,冷笑道。
“真要是大過天去,世宗皇帝當年為何倉惶南渡?”
“神州一統真要是這麼要緊,李氏當初,便…”
沉毅猛得咳嗽了一聲,打斷了這老頭的發言,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顧師上午還說我膽大。”
沉老爺心有餘季的左右看了看,小聲道:“你比我膽子大多了!”
冬夜裡,老頭白發飄飄,哈哈一笑。
“怕什麼,老夫還能活個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