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看到這份皇帝的密信,沈毅本人都覺得有些詫異。
因為這封信末尾的意思是,讓沈毅來決定何時正式北伐。
這是大有問題的。
因為按這個時代的邏輯來說,做決定的人應該永遠是皇帝才對,而現在,皇帝竟然把決定權交給了沈毅。
有點不太合乎君臣倫理了。
不過再一想這是私信,也就不是那麼奇怪了。
畢竟私下裡的信件,沈毅不可能把這種私信示人,皇帝也不太可能把信件的內容給旁人看,實際雖然是沈老爺做主,但是到時候走流程的時候,還得是沈毅書請旨,然後皇帝點頭拍板。
想到這裡,沈毅從一旁取出點蠟燭的火折子,然後點燃了這封信,起身將信件丟在了書房的火盆裡。
火盆,是沈毅必備的辦公用具之一,因為他平日裡需要焚燒的東西就不少。
沈老爺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信紙燃燒成了灰燼之後,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看向林生,開口道:“我這就給陛下回信,稍後你將我的信儘快遞回建康去。”
林生先是低頭應了聲是,然後很有眼力見的站到了桌子旁邊,在硯台裡倒了點水,拿起墨條開始給沈毅磨墨。
沈毅抬頭瞥了他一眼,也沒有阻攔,坐在自己的位置,琢磨了一下用詞之後,提筆開始給皇帝回信。
這封信倒是沒有什麼難寫的,因為沈毅的工作,正在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到目前為止,徐州城最起碼已經讓齊軍損耗了兩萬人以,距離沈毅給自己定下來的五萬人目標,隻剩下了一半左右。
而且這隻是他自己給自己定下來的目標,對於朝廷那裡來說,他打下了徐州,已經是天大的功勞了,即便是現在開始北伐,也合情合理。
因此沈毅隻需要跟皇帝彙報一下現在的情況以及進度,再大致給皇帝寫一下之後的計劃書,就算是齊活了。
寫計劃書,沈老爺再擅長不過。
到目前為止,他給皇帝陛下畫…嗯,寫過太多計劃書了,而且基本都一一實現了。
這封信,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左右,沈老爺就已經寫完,寫完之後,沈毅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確定沒有說錯什麼話,以及避了帝諱之後,這才吹乾墨跡,封進了信封裡。
這是進士們的優良習慣。
考試的時候如果不避諱,無非就是剝奪考試資格而已,當了官如果還寫錯字,可能前程就沒了。
雖然沈老爺現在的地位,不至於因為避諱而倒台,但是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成為把柄。
裝好自己的書信,用火漆封了口之後,沈毅遞給一旁的林生,開口道:“儘快送出去,謹慎一些。”
林生低著頭,開口道:“屬下明白。”
他正要轉身離開,沈毅隨口問了一句:“家裡的事情,處理好了麼?”
林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沈毅,低下了頭。
“司正是不是疑心屬下…”
沈毅一愣,隨即啞然失笑:“你想太多了,你若是被齊人策反,徐州城便不可能拿的下來,一個邸報司高層與一個徐州城孰輕孰重,齊人分的清楚的。”
如果說徐州城打下來之前,沈毅心裡或多或少對林生有一些懷疑,但是徐州城被打下來之後,這種懷疑就徹底煙消雲散了。
因為不合邏輯。
到現在為止,徐州城裡任何人背叛大陳的可能性,都要高過林生,包括沈毅自己。
沈老爺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我聽說,你那小媳婦有一半朱裡真血統,朱裡真女子不似咱們漢家女子溫婉,多半也沒有出嫁從夫這一說,我怕有一天,你傷在那女子手裡。”
沈老爺話說的有些委婉,準確來說,他是擔心林生死在那胡人女子手裡。
林生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屬下今天回去,就與她說清楚。”
沈老爺點了點頭,開口道:“帶幾個人回家?”
林生搖頭:“不礙事的,屬下應付得了。”
…………
“夫人。”
徐州府的一處大宅子裡,剛剛從外麵回來的林生,提著兩塊臘肉回到了家裡。
此時,徐州城裡最缺的就是肉類,因此臘肉之類的成了稀罕物事,他把手裡的臘肉,在新婚妻子麵前晃了晃,開口笑道:“好容易弄到的,今天能見個葷腥。”
小少婦隻有十八九歲,娘家姓章,是朱裡真姓化的漢姓,父親是朱裡真人,母親是徐州知州潘茂的妹妹,是漢人。
不過她父族並不顯赫,在朱裡真人裡不起眼,當年潘家為了跟朱裡真人攀親,才成了這麼一門親事。
章家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什麼起色,因此她才聽從舅父潘茂的吩咐,嫁給了富商沈平。
在北齊,這算是“下嫁”,因為少有朱裡真女子,嫁給漢人的。
她原名叫翠蓉,嫁過來之後變成了沈章氏。
看到臘肉之後,小少婦連忙前接了過來,抱了抱自己的丈夫,笑著說道:“還是夫君有本事,聽人家說,現在城裡的一斤肉,可以換好幾兩銀子,而且有錢也未必換得來。”
林生,或者說沈平,是徐州城裡的大員外,家大業大,本來家裡是有很多使喚人的,不過隨著淮安軍進城,家裡的下人都散去了不少,眼下隻有四五個人在府。
小少婦心情不錯,拿著臘肉親自去做了幾個菜,然後給林生盛好飯,小夫妻兩個人坐在一張小桌子兩邊。
“也不知道這些南人什麼時候能離開徐州,這幾個月時間,弄得城裡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林生吃了口飯,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低聲道:“陳軍來了,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我本就是漢人……”
“而且現在,城裡的糧食也賣的比以前的便宜。”
沈章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低聲道:“那糧食還不都是他們搶去的?大多數是搶舅舅的,還有一些是搶咱們家的,現在拿出來充好人,籠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