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甘露殿裡。
君臣二人隔桌對坐,沈老爺伸手給皇帝倒酒,然後微微低頭,笑著說道:“陛下,太子冊立之後,臣就要回燕京去了,韃靼部那裡不好打,但是今年冬天到來之前,跟關外的戰事一定能打起來。”
皇帝接過酒杯,跟沈毅碰了碰,兩個人共飲了一杯酒之後,皇帝放下酒杯,開口道:“沈卿辦事,朕是放心了,包括這幾年出海,也成效不小。”
“東瀛的銀礦,已經在陸續運回來的路上了,每年少說有數百萬兩現銀進項,隻這一點,當年你力主去打東瀛,就沒有打錯。”
沈毅笑了笑,開口說道:“陛下,金礦銀礦都是一時的,總有一天會開采完,而且不管是金子還是銀子,本質上都不能算是什麼財富。”
這個說法,皇帝還是第一回聽說,他有些好奇的問道:“沈卿這話怎麼說?”
沈老爺整理了一下措辭,開口道:“陛下,道理很簡單。”
“金銀,尤其是銀子在咱們大陳,都是作為錢,也就是貨幣來使用,但是咱們大陳的東西是有數的。”
“臣有一個專有的名詞,叫做生產力。”
“銀子大量湧入,一旦生產力的總數跟不上貨幣的數量,那麼不可避免的就會帶來貨幣貶值。”
皇帝皺眉道:“這五六年時間,銀價都沒有跌啊。”
沈毅輕聲道:“那是因為,不止大陳一家用銀子作為貨幣,附近的國家也用銀子,多出的銀子總量,就可以轉嫁到附近國家去,從而掠奪走這些國家的一部分財富。”
“而且,十年前朝廷收回了北邊,現在國家正在上升階段,很多問題是看不出來的。”
沈老爺正色道:“陛下,真正的財富不是金銀,而是實打實的東西。”
“糧食也好,木材也好,那些能用於吃喝用度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財富。”
“等東瀛事定之後,整個東瀛島,就可以作為大陳的海外站點之一,到時候大陳就可以通過一係列法子,來掠奪海外的財富,以讓源源不斷的資源,進入大陳。”
“這樣一來,大陳自然可以國富民強,國祚綿長。”
一直以來,洪德帝這個人雖然是個精明的皇帝,但是一些思想,還是太陳舊了,倒不是說沈毅不去教他,隻是在人微言輕,或者是條件不成熟的時候,說再多話,也沒有什麼用處。
而現在,時間已經相當成熟了。
以現在大陳的商品輸出能力,哪怕不進行血腥的殖民活動,靠正常的商業往來,就可以依靠傾銷,來掠奪海外的財富。
況且,等蘇定後麵的仗打完,大陳事實上可以對東瀛島進行經濟上的殖民,將來甚至借著東瀛島為跳板,開啟大航海時代。
洪德帝被沈毅的話說的一愣,他摸著下巴想了很久,然後若有所思:“沈卿,所謂天道有常,咱們是不是應當順應自然?”
“陛下,若天上真是有個高高在上的天道,當年便不會有世宗南渡,難道八十年前在北方肆虐的朱裡真人,是什麼有道之族麼?”
“況且…”
沈老爺沉聲道:“大陳行的是人道,人道便是損不足以奉有餘,九州隻有這麼大,想要百姓的日子更好,大陳的朝廷更強,隻有向更遠的地方看,往更遠的地方發展。”
“現在從東瀛島運過來的銀子,就是很好的例子。”
洪德帝認真思考了一番,還沒有等他消化掉沈毅說的話,就聽沈侯爺繼續說道:“陛下,臣這麼說,不是非要在這幾年,就要急著往外探索,往外索取,但是咱們的眼界必須要打開,也要為後世子孫,將眼界打開,不可局限於這九州之地,而固步自封。”
“最簡單的事情就是,當年無有市舶司,朝廷的北伐不至於這麼順暢,幾年前無有蘇定出海,如今也不會有大把的現銀,送到朝廷來。”
作為這個時代的“特殊”,沈毅個人已經功成名就,並且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幾個人之一,撇開家族來說,就他個人而言,沈毅自身的個人價值,已經取得了最大的實現。
而二十多年前沈老爺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所求也不過如此。
但是人的想法,總是會隨著屁股的挪動而發生變化的,譬如說沈毅最近這十年時間,除了要給自己一家人謀一條退路之外,剩下的念頭就是,既然來這個世界上走了一遭,那就儘量改變一些什麼。
至少,要祛除一些這個時代已經越來越明顯的“暮氣”。
或者,讓幾百年後可能到來的大變,來的不至於那麼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