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姚佳隱隱覺得這樣解決問題不太對勁。
趁著大家還在會議室,她抓緊時間表達自己的觀點：“班長，我們這樣直接鎖單要求顧客退貨的操作會不會不太好？這樣是不是顯得我們企業方麵太霸道太□□了？”
林芊挑挑眉梢,像在飛快醞釀著回答。
孟星哲直接在一旁開了口：“不然呢？不鎖單的話,十幾萬單都發貨，你算沒算過公司損失會有多大？起碼要八位數起跳。”
姚佳轉頭朝他說：“可是優惠券是由公司方麵發出去的，錯誤也是由公司方麵的操作失誤造成的，所以這應該是公司的責任吧？到最後卻要鎖顧客的單，是不是不太合適呢？”
孟星哲掀了掀一邊嘴角，有點無奈又略帶些淡諷：“但優惠券錯發導致可以用個位數超低價買到小家電,這個交易結果是與市場價格相背離的,這是顯失公平的交易、是顧客在趁機薅公司羊毛，既然已經損害到公司的效益,公司當然應該鎖單和取消交易。”
姚佳想，好吧,他們的公司責任觀和公司效益觀又死死地對撞在一起了。
她針對孟星哲嘴角的那抹淡諷說：“我覺得你是隻站在老板角度去看這件事了，可你又不是老板。就算你是老板,你也得有顧客的同理心、能站在顧客角度去感受事情吧？”
孟星哲覺得姚佳這句話倒是說對了。他的確隻有老板的視角和自覺,的確缺乏一點站在顧客角度的同理心。
因此他閉了麥，他想聽聽姚佳接下來怎麼說。
姚佳語速很快：“而且你剛剛說顧客是在薅羊毛,這麼說也不對吧？如果顧客利用優惠券bug，反複下單、集體蜂擁購買，這的確是在薅羊毛。昨晚這種情況一定有,但畢竟是少數吧？大部分顧客都是守規矩正常參加促銷活動的,甚至為了搶零點優惠券特意不睡或者晚睡、甚至定了鬨鐘,這些顧客都是走了正常操作和正常流程，付出的都是想買促銷品的真情實感，他們怎麼就是薅羊毛了呢？”
姚佳喘口氣，知道時間緊，她語速提得更快：“至於出現超低價事故，這是公司這次活動負責人的錯，並不是真情實感地熬夜、領優惠券、買到東西的顧客的錯。但現在，他們要因為公司方麵的操作錯誤而被單方麵鎖單，要麼退貨要麼補錢，沒有轉圜餘地，這樣的處理方式對顧客來說是不是太霸道了一些呢？”
孟星哲沒說話。他覺得姚佳站在顧客角度說得是有一些道理。但他還是得站在公司和老板角度，以考慮企業的損失和效益為先。
侯雯雯倒是發了聲，她顯得很不耐煩：“姚佳，你說這麼多，就是想讓公司彆鎖單全都發貨對吧？那公司得損失多少錢啊？八位數起跳的損失，那不就是千萬起跳嗎？我說你是疆逢電器派來的臥底吧，胳膊肘這麼往外拐的？”
其他人都在附和她。
“是啊姚佳，你這有點不分裡外了啊！”
“對啊，不鎖單，公司損失那麼多，我們的年終獎也會跟著變少的吧？”
“姚佳，你該不會是也在昨晚買東西了吧？所以才反對鎖單不發貨這個處理方式……”
“……”姚佳有點無語，“我就是為了我們坤羽著想才會說這些的啊！”
侯雯雯冷笑：“你為了坤羽好就讓坤羽背千萬起跳的損失？”
姚佳還想說話，林芊及時製止了她。
“好了，都先彆吵了，現在你們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聽上級指示，立刻行動起來乾活！”
大家全都起立從會議室裡走出去，回到崗位上。
孟星哲站在過道，等著讓姚佳先進去裡麵的工位他再坐下。
但姚佳想了下，對他說：“你先坐吧，我要去下衛生間。”
走到走廊裡，姚佳掏出手機給姚秉坤打電話。
她想這會兒要是能和老父親談一談就好了。可偏偏上周老父親去國外出差，順便轉去看了姐姐，這會兒應該剛搭上回國的航班，算下來，怎麼也要明早才會落地本城機場。
毫不意外，手機聽筒傳來機器女聲，對姚佳播報，姚秉坤的手機正處於關機狀態。
姚佳想了想，給姚秉坤發了信息，簡明扼要地說了下現在的情況，然後在信息最末說：[爸，您開機之後給我回個電話好嗎？]
發完信息她收好手機，走回呼叫中心。
孟星哲起身讓她進去時，對她問了句：“不是剛才被大家懟了，委屈得跑去衛生間哭鼻子了吧？”
姚佳怔了下，看著他搖搖頭：“我長這麼大，從來隻因為一個男人哭。彆人，都刺激不到我的。”
那個人就是她的親爹。她隻有在她爹那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時才會偷偷哭一鼻子。
姚佳轉回頭，開機戴耳麥，準備乾活。
一旁孟星哲聽到她的那句“從來隻為一個男人哭”的話，本來聚成一體的心神忽地就被打散了。
他心煩意亂地開機，動作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戴上耳麥的時候他咬得後槽牙好像都泛出了酸酸的血腥味兒。
他在拿起電話聽筒前爭分奪秒地在心裡罵著嶽旭然。
——讓自己女朋友哭，嶽旭然你可真是個王八蛋！
如果換成他，他一定連叫她眼圈紅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舍得呢……
******
機器一開，所有客服專員全員上線，開始給下單的顧客打電話。
有些顧客比較好說話，接受了退貨、向賬戶裡返送優惠券的建議。
但大部分顧客都很憤怒，表示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處理結果。
不管客服專員們的話術再怎麼完美，語調再怎麼溫柔，態度再怎麼放低，大部分顧客都憤慨表示，他們不會退貨，也不會補齊八折的錢，因為——
“我不管，這是你們坤羽的錯！憑什麼讓我們顧客買單？你們真有意思，還敢私自鎖單不發貨，你們知道你們的行為叫什麼嗎？這叫單方麵違背商業合同！我還就告訴你們了，你們要是不發貨，我就聯合其他買家一起告你們坤羽商業欺詐！”
呼叫中心裡，每個客服專員都在承載著超負荷的憤怒和怨罵。大家連軸工作水都顧不上喝一口，連休息都從十五分鐘變成了五分鐘，隻夠上一次廁所的時間。
姚佳嗓子都啞了，感覺自己裝了一肚子的負能量。
在衛生間裡她遇到了郝麗丹。郝麗丹左右看看，沒有彆人在，和她爭分奪秒聊了兩句天。
“我覺得這件事好像有點鬨大了，我剛才看了眼手機，我們坤羽因為優惠券錯誤對顧客進行鎖單的事上了微博熱搜了！”
姚佳趕緊掏出手機看了眼，果然熱搜已經上到了前三。
點進熱搜話題裡，網友的情緒反彈非常大，輿論方向幾乎是一麵倒，所有人都在痛罵坤羽電器。
——坤羽電器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取消訂單退貨的，你們優惠券出現操作失誤是你們的事，你們內部錯誤憑什麼讓我承受？你們隻要不發貨，我就告你們！我有的是時間和精力，我還就和你們剛到底了！@坤羽電器
——我他媽服了，等了半宿不睡覺搶到的優惠券，現在你告訴我不能用？！！不能用你他媽趁早彆搞這促銷活動啊！！！氣死爹了，爹今天還就不取消訂單，龜兒子你不發貨我就罵到你發貨！@坤羽電器
——大家彆怕，彆被坤羽電器那些打電話的客服唬住了！我學法的我告訴你們，我們隻要完成了付款就是和坤羽電器簽訂了買賣合同，那買賣雙方就必須得執行合同內容！坤羽電器現在私自鎖單不發貨，強逼大家接受他們提出的退貨或者補錢的條件，這無異於單方麵撕毀合同，不得不說坤羽這麼做實在太霸道太欺負人了！大家來加群，微信號2343****，我們一起告坤羽電器，告破產丫的！
……
不隻網友反彈大，連營銷號也集體下場了。
他們紛紛轉發，痛訴指責：坤羽電器店大欺客，公司做大了，利潤做出來了，從此就眼裡隻有錢，一點大企業的責任心和擔當都沒有了，連誠信和口碑也全都不要了。這樣的企業，大家還買他們家的東西乾嘛？趕緊讓它破產倒閉吧！
就這樣在這些營銷號帶領的節奏下，一條“抵製坤羽，希望坤羽倒閉”的話題也站到了熱搜上。
姚佳歎口氣收好手機回了呼叫中心。她心中隻盼著老父親快點回來。
後半段的工作簡直像打仗，不僅要處理鎖單問題，因為受到網絡輿論的影響，之前買了坤羽電器其他產品的顧客也紛紛來電，全都要求退貨退錢：
——“你們坤羽太霸道太無良了，我再也不買你們家東西了！”
除了要求退貨退錢的，還有專門打電話來罵人的：
——“你們坤羽什麼東西？店大欺客，還有沒有王法！姚秉坤趕緊把公司關了回家去吧！我衷心希望你們這家垃圾企業趕緊倒閉！”
姚佳聽到自己老爸名字被cue，氣得半死，吞掉一口血才忍下了回罵的衝動。
到了晚上，大家錯峰吃了點盒飯喝了口水，又繼續加班奮戰，一直到深夜。淩晨時分電話少了，呼叫中心留下一個班組的人值班，其他人趕緊回家整頓休息，準備第二天繼續戰鬥。
回到宿舍，晚上吃過的盒飯已經在腸胃裡消失得毫無蹤影，隻留下由高強度工作製造的饑腸轆轆。姚佳分享了自己的泡麵存貨。這次連一直立誌減肥的佟雨墨也扛不住了，她伸手向姚佳要了一盒泡麵拿回房間去吃。
姚佳和孟星哲田華生三個人一起窩在客廳茶幾上吸溜了一頓麵條宵夜。
吃完麵坐在沙發上，姚佳拿出手機。一點開微博，她覺得自己簡直被一麵倒的輿論轟出了內傷。
#抵製坤羽，希望坤羽倒閉#的話題還高居在熱搜榜上，話題裡麵是一片整齊又振聾發聵的罵聲。
營銷號們簡直鞠躬儘瘁，一整天都沒有半刻對自己的放鬆，一直咬著坤羽電器不放，它們不允許大家的憤怒情緒出現哪怕一小時的斷層。
而在這條熱搜上麵，赫然是一條疆逢電器家的熱搜話題：#疆逢真誠促銷，童叟無欺#
姚佳點進去看，果不其然，疆逢電器抓準時機落井下石，大搞特搞促銷活動，並且標注重點：我們的優惠券無故障，我們的促銷實打實無虛假，我們絕不要求退貨和補差價。
姚佳簡直要冷笑了。這麼明晃晃的針對也不嫌顯得自己小家子氣。
結合這條熱搜她想，由那些營銷號帶起的統一輿論，恐怕也和疆逢電器脫不了關係。
她扭頭看坐在自己旁邊的孟星哲。
他也在看新聞、看評論，看得一臉凝重。
驀地他抬起頭，問姚佳：“你盯著我看半天了。”他直勾勾地迎視她，“為什麼一直看我？”
看得他連熱搜評論裡那些人到底罵了些什麼玩意都沒看進去，看得他覺得自己左臉比右臉溫度簡直快高了十度。
姚佳看著孟星哲，說：“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今天在會議室裡說我覺得鎖單不妥的時候，就是怕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頓了頓，她一字一句說，“你看，現在公司效益保住了，但公司口碑沒有了。這保住的效益也隻是短暫的效益，畢竟口碑沒了，未來長久的效益利潤就都沒了。”
孟星哲看著她，若有所思。
姚佳歎口氣，起身回了房間。
白天的班上得太累，晚上大家全都粘上枕頭就睡著了。因為前一晚姚佳所在的班組加班到淩晨，所以第二天他們可以比平時晚一個小時到呼叫中心。
早上佟雨墨自己先走了，姚佳和孟星哲田華生一起出了門。三個人趕到坤羽大廈門口時，赫然看到有些人勤勞極了，起著大早趕來坤羽大廈門口拉橫幅喊口號。
更絕的是，他們還喊來了像是媒體記者的人，那人手持著攝像機拍來拍去。這些人在一個領頭人的指揮下，激動萬分地喊著讓坤羽電器還消費者一個公道的口號。
那個領頭人一邊動情地喊口號，一邊找著完美上鏡角度接受攝像機的錄製和采訪。
“朋友們、朋友們！我們都是坤羽無良促銷互動的無辜受害者，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相信坤羽的口碑，一直買坤羽的產品，結果現在坤羽是怎麼對待我們這些忠實顧客的？它商業欺詐我們！今天不為彆的，就為我們這些無辜消費者受到傷害的感情，我都要替大家去要跟坤羽這個無良企業要個說法！坤羽，欺詐！坤羽，欺詐！”
這個帶頭的人對著攝像機的鏡頭激昂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