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月!”
鳳聆音的意識終於從沉沉的黑暗中蘇醒, 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呼喚牽掛在心中的那個名字。醒過來後,他才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個溫暖的洞穴中, 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 正在忙碌。
“羽奚?狐月怎麼樣?她沒事吧?”
鳳聆音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嘶啞。
羽奚正在研磨靈草, 打算熬成藥汁給鳳聆音服下, 聽見聲音, 他驚喜地回過頭, “主子!你終於醒了!”
“彆擔心!妖主好的很, 得了仙器哪裡還有修士是妖主的對手?主子你彆動, 我來扶你!”羽奚放下靈草, 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鳳聆音跟前。
鳳聆音隻感覺身體非常酸軟,他勉強用手支撐住身體,正試圖靠坐起來, 忽然目光一凝,他的動作僵住了。
他緊緊盯著自己肩頭灑落的黑發長發, 許久才顫抖著手輕輕碰了碰。
“我……”
羽奚將他扶起來, 高興道:“主子, 您體內的寒毒已被妖主去除, 從此再不必受寒毒之苦了。”
鳳聆音挑起一縷長發置於手心, 怔怔地望著那極為純淨的黑色,一時間心緒複雜, 一股陌生的情緒在心口蔓延。喜悅、酸楚、茫然等等情緒交織, 讓鳳聆音說不出自己現在到底是何感受,他隻知道此刻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那個人。
“狐月她……她現在何處?”
“說到這個……”
羽奚聞言,望了望洞口, 見水素不在,他這才附到鳳聆音耳邊,輕聲道:“自從我們都在那冰門中修煉到金丹期之後,妖主便同魔族約定每日讓修為相當的妖修和魔修互相切磋磨煉,因著這個,現在那叫虞淵的魔族同妖主走得很近。主子,您可要多多注意他。我看看那虞淵隻是打著向妖主請教的幌子,實際上就是想引誘妖主,他……”
鳳聆音忍俊不禁,他拍了拍羽奚的頭,將他往外推了推,“好了,胡說什麼呢?”
“不過虞淵怎麼和我們妖族在一起?我昏迷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羽奚吐吐舌頭,見鳳聆音一點也不像是在意虞淵的樣子,便把這事放一放,主子不放在心上,他替主子盯著便是。隨後,羽奚將鳳聆音昏迷後,鬼族妄圖染指仙器,卻被狐月儘滅之事一一道來。
“怪不得那鬼族能潛入玄機秘境,原來竟然是惡鬼道……”鳳聆音喃喃道。他心中一陣後怕,不敢想當時狐月麵對出竅期鬼修是何等凶險,好在她有仙器在手。
放下心中最擔憂的事情,鳳聆音仔仔細細打量羽奚,見他果然已經結丹,十分欣慰。
“這麼快就修成金丹期,可見你十分努力。”鳳聆音含笑道。
“那當然!這段時間主子你不在,我在那冰門日夜修煉不敢鬆懈,總算沒給主子丟臉!”羽奚聞言挺了挺小身板,一臉驕傲,就差把“求誇獎”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鳳前輩有所不知,您已經昏迷九個多月了。而羽奚半月前才結成金丹從玄機台出關,他是最後一個結丹的妖族。花漣、狼厲他們花了半年便成功結丹,他卻耽擱了三個月,可見並不如何努力。”水素的聲音自洞口響起。
她抱臂靠在洞口,涼涼的視線從羽奚身上掃過,一進來就聽這小雀兒在吹牛。
羽奚扁了扁嘴,頗有些不服氣,但他是最晚的一個也是事實。
“我今日來的倒是很巧,鳳前輩您終於醒了,前幾日妖主說您估摸著這幾日便會蘇醒,果然不錯。妖主正在同天魔宗闕文宣、渡情穀師衍兩位修士探討陣法之術。您稍等,我這就去告知妖主您醒來的消息。”
水素對著鳳聆音說話的聲音就溫柔多了。
鳳聆音聞言,連忙道:“不用了,不必耽誤她論道,你給我指個方向,我自去尋她便是。”
大概是躺了太久,鳳聆音起身時身子還有些踉蹌,但他畢竟是元嬰期修士,體內妖力運轉幾輪後,便行動自如了。
他抬步往洞口走,將要走出去時,忽然頓住,他看向水素,還有些蒼白的臉上浮上淡淡紅暈,輕聲問道:“水素,你看我可有何不妥之處?”
嗯?水素聞言有些不解,但看見鳳聆音略帶赧意的神色,她便立刻反應過來,“羽奚出關後把您照顧的很好,依水素所見,鳳前輩風姿不減,寒毒儘除後更是神采奕奕。”
水素從前活潑愛笑,紫陽宗之事後性情大變,但如今跟在陸琉身邊,偶爾表現出的言行舉止也會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從前的性格來。她難得見到鳳聆音這副樣子,此時便忍不住促狹道:“妖主見了,一定喜歡。”
察覺到水素眼中的笑意,鳳聆音薄唇微抿,臉上紅暈更甚,他加快腳步,快速離開了山洞。
大半年過去,秘境資源被三族差不多都掃蕩過一遍。陸琉有意磨煉妖族,並不出手幫他們尋找資源,全靠他們自己。但她帶來的這些妖修都十分刻苦,再加上妖族天然親近草木蟲獸的能力,讓他們收獲頗豐。
人族、魔族每每望著滿載而歸的妖族,心中都是又羨又妒,但誰讓仙器之主是妖族呢,這讓他們連嫉妒的神情都不敢出現在臉上。
因為對闕文宣一手出神入化的陣法之術很感興趣,在秘境即將關閉的這段時間裡,陸琉從闕文宣那裡了解了不少陣法知識。剛好渡情穀的師衍也主修陣法之術,三個種族不同的修士幾番交流下來倒是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麵對陸琉如有神助般,一點即通的陣法學習能力,闕文宣和師衍大受刺激,最近簡直是沒日沒夜的投身於陣法研究中。
原因無他,實在是陸琉天賦太過恐怖。
見陸琉不過是看了他新研究出的陣法一眼,就成功複刻了一個出來,甚至陣紋比他自己的還要完美無瑕。師衍麵無表情,內心卻是淚流滿麵,比不過闕文宣這個陣法奇才就算了,連這接觸陣法不過一個月的狐妖他也遠遠比不上……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妖孽!不過短短幾日,他已經沒什麼可以教給她的了。
陸琉望著地上三三兩兩散落的陣法,她閉上眼睛,在記憶中搜尋,將那日楚輕衣帶走賀連城時施展的陣□□廓慢慢勾勒出來。
隨著那陣法的模樣徹底浮現在腦海中,陸琉雙手飛快結印,一道散發著亮光的圓形法陣出現在她的腳下。
和內心默默鬱結的師衍比起來,闕文宣隻是靜靜看著陸琉結印,神色倒還算平靜。忽然感受到什麼,他抬眸看去,卻見出現的是那位叫做鳳聆音的妖族,看來是傷勢已愈,之前的滿頭白發也變為了黑色。
陸琉背對著他,正沉浸在法陣中,或許還沒發現。闕文宣剛要提醒,卻見鳳聆音含笑搖了搖頭。
鳳聆音走到陸琉身邊,見她似乎在施展法陣,本不欲打擾,打算等她停手後再出聲。誰知就在此刻陣法光芒大盛,剛踏入其中的鳳聆音來不及後退,竟被卷入其中,和陸琉一起消失在了法陣中。
傳送法陣還是能認出來的,師衍驚訝地睜大眼睛,“她,她把自己傳送去哪裡了?這可是秘境,彆給傳到什麼機關裡去,萬一出不來可就糟了!”
闕文宣神色不變,睨了師衍一眼,淡淡道:“依照她如今的陣法造詣,恐怕還輪不到我們費心。”
“……”
也是,師衍閉嘴了。他暗自腹誹,這狐妖自己莫名其妙傳送走就算了,怎麼還附帶了一個,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鳳聆音剛靠近陸琉,猝不及防被法陣一起卷走,一陣眩暈後他睜開眼睛,就撞進了陸琉含笑的雙眼中。
“你醒了。”
陸琉視線從鳳聆音如墨般長發上掃過,她抬手搭在鳳聆音腕上,輸入一道靈力,細細探查一番,發現寒毒已徹底從鳳聆音體內消失後,陸琉滿意地收回了手。
被她觸碰手腕了……
鳳聆音俊美的臉上又染上薄紅,他有些慌亂地彆開視線,環顧四周,轉移話題道:“這是何處?方才的陣法……”
“不必擔心,傳送陣罷了。”陸琉點了點右肩上的紫電靈蛛,小蜘蛛立刻往一個方向吐出蛛絲,陸琉勾唇一笑,抬步往那個方向走去。
“走,帶你去看看我們的老熟人。”
……
“你還在這裡乾什麼?金丹沒了,我如今就是個廢人,何必在這裡假惺惺?還不如就讓我一個人死在這秘境裡吧。”賀連城躺在一處洞穴中,他周身氣息駁雜,靈力微弱,看起來簡直和凡人沒什麼兩樣。
楚輕衣心中酸澀,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將藥端到賀連城麵前,輕聲道:“這是我昨日去了遠些的地方采的靈草。賀師兄,喝了它,你很快就會好的……”
“砰——”賀連城猛地一揮手,將藥碗重重打飛出去,滾燙的藥汁潑在了楚輕衣手上,白嫩的手頓時變得通紅。
“滾!給我滾啊!”賀連城雙目猩紅,咬牙切齒道:“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當初方逸就不會廢我經脈,我也不會搶奪那隻九尾妖狐內丹,便也不會淪落到這番境地!”
楚輕衣再也忍不住,她按著被燙紅的手,淚水滾滾而下,哽咽道:“賀師兄,我求求你不要和自己身體過不去。是我對不起你,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賀連城冷笑一聲:“好啊,把你的仙骨給我!我就相信你是真心的。”
“……”楚輕衣低頭抹了抹眼淚,她沉默片刻,彎腰收拾地上的藥碗,然後快步走出了山洞。
望著她的背影,賀連城諷刺地笑了。口口聲聲說自己什麼都願意,可這大半年來他每每提到仙骨,楚輕衣都避而不答,若不是他如今太過虛弱,早就強行將仙骨搶來了……
賀連城眸光微動,他垂眼看著自己手中的東西,眼中狠厲之色閃過。雖然如今的他完全不是楚輕衣的對手,但是他等不及了,今日他必須將仙骨拿到手!倘若叫他做一個廢人,那還不如死在楚輕衣手下。
楚輕衣走出山洞,神色茫然,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仙骨、仙骨……
不管她對賀師兄如何體貼入微,賀師兄眼裡就隻有仙骨。
楚輕衣痛苦地閉了閉眼,可是她失去仙骨就會死,倘若父親發現仙骨在賀師兄身上,賀師兄絕對會被父親打死的……
楚輕衣摸了摸因為燙傷,此刻已經皺起的皮膚,眼中流露出堅定之色。快了,隻要過了今晚,她就能完全剔除掉仙骨身上屬於自己的氣息,到那時賀師兄再換上仙骨,便能重修金丹,父親也不會發現這件事。
賀師兄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吧?帶著她的仙骨,他會不會一輩子都忘不了她?
想到自己的骨頭將會陪伴賀連城一生,楚輕衣臉上竟然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隻可惜她卻再也看不見賀師兄溫柔的笑顏了……
下午,楚輕衣用乾坤袋中的材料做了些飯食給賀連城送去。如今賀連城身體虛弱,達不到辟穀的境界,隻能依靠進食維生。
賀連城見到楚輕衣,破天荒露出了這半年多來唯一的好臉色,他微笑著,柔聲道:“輕衣,對不起,上午是我太衝動了,你的手沒事吧?”
楚輕衣愣愣地看著賀連城的笑容,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將燙傷的手往身後藏了藏,連聲道:“師兄不必自責,我沒事!”
“輕衣,我想通了,馬上就到離開秘境的日子,到時我們回到宗門,長老們說不定有辦法。再不濟便從頭再來便是,身為修士怎能因為這點挫折輕言放棄,是我著相了。”賀連城聲音和緩道。
楚輕衣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賀師兄,她忍住眼中淚意,高興道:“賀師兄,你能想通便好。你彆擔心,你的金丹一定有辦法的!”
楚輕衣將飯食放到一邊,她半跪在賀連城床榻前,握著他的手,正要說出自己的計劃,卻忽然被賀連城拉進了懷裡。
賀連城擁抱著楚輕衣,下巴搭在她有些瘦弱的肩頭,溫柔道:“這段時間你辛苦了。若是你不嫌棄我如今修為低下,待我們返回宗門,我便向楚長老求親,你意下如何?”
楚輕衣被巨大的驚喜砸的暈暈乎乎,她在賀連城懷中放鬆了身體,抬手攬住他的肩背,哽咽道:“師兄,我隻要你好好的,我……”
“噗呲——”利器入體。
楚輕衣嘴角溢出鮮血,刺骨的疼痛從心口傳來,但是她眼中竟然沒有什麼意外之色,隻有濃濃的悲哀。
是啊,她早就知道賀連城是什麼樣的人了不是嗎?殺害方師兄,搶奪無辜妖族內丹……種種行為,早就證明了賀連城薄情寡義、自私自利的本性。
這樣冰冷的心,就算是賠上這條性命,她也是捂不熱的。
就算早就明白他是何等卑劣之人,但楚輕衣還是放不下。
多年前,那個站在樹下張開雙臂的少年,抬頭望著樹上緊張的少女,含笑道:“師妹彆怕,放心跳下來,我一定接住你。”
那樣的溫柔,她怎能放得下?
可是,或許從一開始,那溫柔便是為了接近她的刻意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