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瀚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溫家的。
商紅麗自始至終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連眼神都懶得施與。
張嫂將他送出門,眼裡滿滿都是不喜,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閉合, 封瀚的耳邊回蕩著溫漾柔柔的聲音——
“隻是因為不喜歡了。”
因為不喜歡, 所以之前給出的種種特權儘數收回, 他沒有了任性的機會,變成了她眼裡的陌生人。
在踏進這扇門之前, 封瀚的心中還存著幻想, 他自以為是地覺得,他的漾漾隻是生氣了,短暫地離開了他一下。
他在她的心中會是特殊的存在, 至少是有一點點特殊的。
……但是沒有。
封瀚慢慢地往回去的路上走,胃疼的厲害, 像是有一顆長滿了鐵刺的小球在胃中翻來覆去地滾動, 不到五分鐘, 就走出了一頭的冷汗。
封瀚忽然想起來那天,溫漾踮起腳笑眯眯地去揉溫澤頭發的場景, 她說回去會給他做煎雞蛋吃。封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當初那件事沒有發生,如果他們真的順利地在一起了, 現在會是什麼樣的?
他的漾漾如果愛上一個人, 該有多溫柔。
她不會放任他胃疼不管的, 她會很心疼地抱著他, 會給他煮好喝的湯。
他們差一點點就可以在一起了,他本來可以得到那些愛的。
心越來越空,封瀚走不下去了,他坐在路邊的石頭上, 呆呆地抬頭看著頭頂蒼龐的樹冠。
曾經有一天,也是在一棵樹下,她抱著米團,趴著小石桌上睡覺。
……
電話鈴聲響起來時,封瀚的意識已經有些恍惚,胃疼到麻木,手指很冰。
他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有一瞬間的錯愕,頓了頓,接起來——
“媽,什麼事?”
陳茭白問:“阿瀚,在做什麼?”
封瀚揉了揉酸脹的額角,說:“不知道。”
陳茭白很意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封瀚忽的有些哽咽,“媽,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封瀚的臉埋進手掌間,他感受到指間有濡濕的痕跡,他不敢去回憶溫漾說的話,也不敢回憶她當時平淡又決絕的表情。
對麵是漫長的沉默,陳茭白說:“我知道國內發生的事了,你終於做了一件對的事。”
“她說她不喜歡我了。”封瀚覺得想哭,但哭起來太丟臉,他克製著,偽裝成平靜的語氣,“漾漾生病了……我想照顧她,想要陪她,我很後悔,很心疼……她勸我放下,她說她不在意了。她說我是她小時候喜歡的果凍,現在不喜歡了。但是我,我放不下,她走到我心裡了,我一閉上眼腦子裡都是她……”
封瀚語無倫次,終是壓抑不住尾音的顫抖:“我舍不得,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漾漾有家人,有朋友,有醫生。”陳茭白輕輕地反問,“你算什麼?”
封瀚的呼吸一滯,他聽見陳茭白繼續道:“你隻是傷害她的罪魁禍首。憑什麼你說不喜歡就傷害,你說喜歡了就讓人家原諒。你做錯事,你放不下,都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你現在在這裡撕心裂肺給誰看,阿瀚,這是不值得同情的。”
封瀚又哭又笑,陳茭白不愧是陳茭白,數學博士,能拋下巔峰時期的封陽榮遠走瑞士的女人,永遠地邏輯清晰。
就算她兒子難過得要死了,還是能心平氣和地往他心上插刀子。
“你剛才說你不知道該怎麼辦。”陳茭白的聲音慢慢的,“你現在該奢望的不是人家的喜歡或者原諒,要先贖清自身罪過才行。”
她說:“阿瀚,你要知道,你是有罪的,你做了一件很嚴重的錯事,不是簡單幾句道歉就能償還的。”
封瀚閉了閉眼,說:“我知道。”
“但如果你現在的念念不忘隻是因為不甘心錯過,或者是浮於表麵的淺薄的喜歡,就放下吧。”陳茭白的聲音依舊冷靜,“溫家不缺你的愧疚,如果你真的誠心悔過,不如捐錢給貧困山區。”
封瀚含著眼淚笑出聲,他覺得痛苦又覺得好笑:“你是我親媽嗎,說的都是什麼話。”
“我隻是在給你建議。”陳茭白不覺得好笑,“做錯了第一次,就不要做錯第二次,如果你輕浮的喜歡給漾漾造成了第二次的傷害,你真的就是罪無可赦。不要說溫家,連我都覺得你可恨,雖然你現在也很可恨。”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封瀚正色,“我喜歡漾漾,我想要和她走過下半輩子……”
“先贖罪再說,彆談下半輩子。”陳茭白掛斷電話前的最後一句是,“你不配。”
耳邊傳來掛機的嘟嘟聲,封瀚把手機放下,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再抬頭看了眼,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地表開始燥熱起來。
他被陳茭白罵了一頓,罵醒了。
他現在不配期待,不配說喜歡,甚至不配有站在漾漾的身邊保護陪伴她的資格。
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默默地守護。
讓他的漾漾好起來再說。
封瀚站起身,長久的坐姿讓腿有些發麻,站起來的一瞬間眼前發黑,踉蹌了一下,扶住一旁的樹乾才站得穩。
正緩神兒之際,瞧見迎麵開來一輛寶藍色的勞斯萊斯。
司機瞧見他,按了聲喇叭,封瀚往樹叢裡退了一步,恍然覺得那輛車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