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第一次對自己的聽力產生了懷疑——
那些“咚咚咚”的撞擊聲是真的存在的嗎？真的、會有那麼多嗎？
在這一小段時間的忽略之中,他的後輩們竟然真的已經產生了自己的意識，並且瀕臨破殼？
賽克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又向前遊了幾步，越往前走,那異界能量的分布就越不均勻，有的地方少點,有的地方多點，有的地方甚至稀薄的接近於無——像是剛剛鯨吞個乾淨還沒來得及補充似的。
賽克斯顧不上彆的，他將外界的能量又調動了一部分到這個孵化室之中，充裕的能量在空間中蔓延開來,“咚咚”的撞擊聲也減弱了幾分,像是專心享受起了能量的浸泡。
“要破殼了嗎？”人魚在這片空間中問道。
注視著大大小小共一百個孵化箱的他心中掠過了很多記憶,而這段時間以來經曆的種種也跟著湧進腦海——
“其他的種族都迎接到了新生，人魚族也幸運地得到了一個。”
他想到了海巫師族那個陽光一樣微笑的小巫師，又想到了恢複記憶和自己和解的紅寶石,最後,賽克斯回憶中的畫麵停留在羅巴那頭如火焰一般顯眼的發色上麵。
他還記得尾巴球的訓練時期，羅巴在廣場邊緣那帥氣的一踢——
“之前運動會裡有專門的尾巴球項目，可惜你們也錯過了，但沒關係,每年都會再舉辦一次這些。”賽克斯輕聲地說。
整個空間之中一片寂靜，隻有偶爾的幾聲
“領地裡來了些討厭的塞壬。”賽克斯頓了頓，他的嘴角微微向下壓,這代表著他並不算愉快的心情,“他帶著大長老的信物，說是種族遭受厄難，要來人魚族享受庇護。”
“領地裡的塞壬濃度太高了，最近還有很多塞壬騙了族裡幼崽的錢,現在的幼崽麵對塞壬都失去了基本的警戒心。”
“咚！”的一聲，有個巨大的撞擊聲響起。
剛剛消弭下去的細微噪聲們又一次響了起來，仿佛大家都在同仇敵愾地排斥著【塞壬】這個名字。
賽克斯一愣，接著忍不住笑著搖搖頭——
這就是他的後輩們嗎，哪怕是還在蛋殼裡，都已經學會了抵製和討厭塞壬了。
他的思維有些擴散，
塞壬，
按理說，人魚族的領地上怎麼會出現塞壬呢？
那些滿口謊言、奸詐狡猾、永遠不能夠被信任的鳥人們，怎麼會出現在人魚族的領地裡呢？
這件事如果放在幾千年前，可能所有的人魚都會把它當成一件笑話看待，但在今天，這件事確確實實的發生了。
大長老給出的承諾是一件事，而賽克斯點頭讓他們住進來卻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前不久，那些成群的塞壬到來的前一天晚上，叫做厄裡斯的鳥人來到了賽克斯的人魚塔之中，和他袒露了塞壬族初步的目的。
“海洋，就快亂起來了吧？”賽克斯的聲音很輕，不像是剛才那樣對那些人魚蛋們說，反倒像是在問自己。
“不過沒關係，我不會忘記人魚族的責任。海洋中不會再出現第二次那樣的戰爭，無論有誰在背後搗亂——”
“不願露麵的蟲子，”
“沒有實體的意誌，”
“誰也不行。”
賽克斯的眼中有冰冷的神色閃過，
而當他的視線接觸到那些整整齊齊的孵化箱的時候，鎏金色的眼瞳也變得柔和了幾分——
“你們隻需要安心出生就好，我會承擔······”起我該承擔的一切。
賽克斯的話沒能說完。
他剛剛還溫和注視著四周的眼睛驟然收縮，整條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離他最近的那隻中型的孵化箱上——
就在賽克斯剛剛說話的時候，
有一隻白皙而短小的手掌不耐煩地將箱子的門砰的推開，接著用力按在了箱子的邊緣上，
接著那手臂一撐，撲通一下，從箱子裡麵掉出來了一隻新出生的小人魚。
賽克斯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他那個聰明而博學的大腦第一次罷了工，反應能力竟然連剛出生的幼兒也不如。
這條小人魚渾身都是銀白的顏色，銀白色的尾巴，銀白色的長發，那長發足足有大半條魚那麼長，將它的臉嚴嚴實實地擋在了下方。
接著，這條努力破殼而出的小人魚的周圍聚集起了猶如實質的能量旋渦，這些充裕的資源剛破殼的人魚像是充了氣一樣迅速長大——
人魚族的出生就是如此，大概是因為天生禁魔的特質在這個魔法師遍地走的世界過於劣勢，每條剛出生的人魚在破殼以後都會經過短暫的蛻變階段，從幼兒的狀態直接成長到和海獸有一戰之力的少年時期。
隻要長輩們提前準備下充足的營養，這段蛻變過程就會被縮減的非常短暫，還有什麼比異世界的能量更加神奇的東西了呢？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賽克斯就眼睜睜看著眼前的這條小人魚的輪廓伸展，白嫩的手掌變得纖長，矮小的身材抽條似的拉長，身後稚嫩的魚尾上鱗片逐漸變得尖銳又閃亮，
唯有那頭長發的長度始終沒有變，但隨著身形的不斷擴大，對於一條幼崽來說過長的頭發此時也變得沒那麼遮眼——
新出生的小人魚抬起了頭，
也許是在蛋殼裡就熟悉了賽克斯的氣息，也許是挺多了賽克斯一條魚的自言自語，也許是和同伴們一起遭受過《魔法入門》的胎教摧殘，
總之，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在了賽克斯的身上，
小人魚將礙事的頭發胡亂地撩到了一邊，才讓視野中那條高大的人魚模樣變得更加清楚，
等到終於看清楚了賽克斯的樣子的時候，小人魚一咧嘴，露出了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來。
賽克斯卻仍然像是傻掉了一樣，愣愣地站在原地毫無動作。
他看著麵前的這條小人魚，目光緊緊地鎖定在對方的那張臉上——
就算是縮水了一些，就算是身形變矮了，就算是這張臉的輪廓和過去相比變得圓潤而稚嫩，
但賽克斯絕對不會忘記這個模樣，還有這個開心的時候連眼睛都會彎成月牙的笑容——
“萊安長老？”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或許不止是聲音，連心跳都跟著砰砰砰地加劇了跳動，賽克斯的大腦此時變得異常的活躍，但卻像是中了毒的電腦一樣隻在做著徒勞的無用功。
太像了，
[“哈哈哈！又被嚇到了吧！”]
記憶裡，萊安長老在每次惡作劇成功的時候也都會笑得無比開懷，毫不在意形象的把自己笑成了一對眯眯眼，絲毫沒有他在祭祀時候那種莊重又聖潔的氣質。
像個一直沒長大的幼崽。過去的小賽克斯在心裡有些不滿地評價道。
但此時，當真的有個幼崽出現在賽克斯的麵前，還長著和萊安長老一模一樣的臉的時候，
賽克斯的心中卻同時充滿了各種積極向上的情緒，不同的猜測堆滿了腦海，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從來沒有比這個時候更期待著對方能再對自己說一次——
[“被嚇到了吧！”]
“被嚇到了吧！”
麵前的小人魚脆生生地喊道。
賽克斯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領主大人！”小人魚迅速地接上了這句稱呼，接著一下子抱住了賽克斯那條僵硬的魚尾巴。
“雖然敲開這個蛋殼很費力，但能夠在領主大人麵前出生也是件讓魚驚訝的事！”
半大的銀發少年頂著精致的臉，為自己挑選的好時機而感到洋洋自得：“我可是準備了好久好久才做到的！”
“哇，我們連頭發的顏色都一模一樣！”他看起來更開心了。
不是他······？
賽克斯看著無憂無慮的少年，還有對方那一口一個領主大人的稱呼，剛剛的驚喜和期待就像是被紮破了的氣球一樣迅速泄了氣。
明明是更年長的大人魚，此時卻像是喪失了語言能力。這短短幾分鐘內沒人知道賽克斯的心中經曆了怎樣的大起大落。
“······萊安？”他呼喚道。
銀發少年正在開心地絮絮叨叨著什麼，聽到對方的喊話的時候卻下意識抬頭，接著又把眼睛彎成了愉悅的形狀——
“領主大人給我取的名字是萊安嗎？”
“我覺得很合適，我很喜歡~”
賽克斯最後的那點希望又悄悄地爬回了心底。
*
他的猜測可能是對的。
賽克斯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感謝過命運。
在和萊安長老長得一模一樣的小人魚出生以後，賽克斯又在孵化室待了很久很久，看著這條精力過剩的小人魚在每個箱子周圍敲敲打打，用各種不同的辦法催促其中的同胞們快點出生。
神奇的是，他的辦法居然真的有些效果？
並不排除那些人魚蛋是被吵得受不了的原因，
在這之後，竟然陸陸續續地從孵化箱裡爬出來了三十多隻新的幼崽！
其中的有些賽克斯並不熟悉，但更多的麵貌卻能夠在他過去的記憶之中對得上號！
幾個排名靠後的溫和的長老、人魚學院的導師、和羅巴玩在一起的死黨······
他們除了身形縮水了一些、相貌幼小了一些，但完完全全都是賽克斯記憶裡那些人的複刻版！
隻有一個羅巴的時候，賽克斯會下意識地將他看成是羅巴的後代，
而當和萊安長老一模一樣的小人魚當著他的麵爬出來時，賽克斯怎麼也不能用這個借口來欺騙自己。
如果連這也是巧合的話，那麼剩下的這些人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