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裡斯的瞳孔驟縮。
他無比震驚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那個人，接著下意識看向埃拉的方向，卻發現那位小精靈眼中的驚訝絲毫不比他少多少。
銀色的頭發，銀色的眼睛，像是參透了命運似的那樣遊刃有餘的氣質······厄裡斯在自己幼年的時候見過對方一麵，雖然那次見麵真的很短暫，但也在年幼的厄裡斯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才是強者應該有的姿態！
對於一切的意外都早有預料，對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熟爛於心，遊刃有餘的處理著麵對的一切人和事······
誰也無法理解這樣的姿態對一個以玩弄人心出名的種族幼崽有怎樣的吸引力！
幾乎是下意識的，在接下來成長的過程之中，厄裡斯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擺出的姿態和印象中的那人極其相似，而隨著他的逐漸長大，周身的氣質也越來越接近於讓人毫無戒心的聖潔，在厄裡斯後來的生活之中提供了相當大的便利。
但今天和印象裡的那人真正麵對麵的時候，厄裡斯才驚愕地發現——
自己好像還是沒能效仿成功。
而眼前這個一直被他不動聲色崇拜和效仿著的人正是······
【萊安長老。】埃拉不知道她應該擺出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來麵對這個人。所幸她平時也是這樣麵無表情的樣子，此時隻需要儘力繃住麵孔就可以完成任務。
對方竟然不是賽克斯孵化出來以後的那種少年的體型，而是真真正正的成年人魚模樣。他的尾巴極其寬大，在海水之中輕柔地擺動著，劃出一道道銀色的流光。他的麵孔也褪去了少年時候的稚嫩，帶著年歲和日月留下的智慧與成熟。
是主人想念已久的萊安長老。埃拉確認了。
是主人真正想念的那位萊安長老。她又確認了一遍。
小管家此時已經沒有去思考這位萊安長老究竟是何時成為了大人的模樣，也不想去追究為何連對方的動向自己都沒能成功監控到。
“這就是賽克斯那小子收留的小姑娘嗎？”萊安長老轉過頭來，他的眼睛裡滿是笑意，“我隻知道有你的存在，但還是第一次能看到你的樣子呢。”
說著，他還伸出一隻手去，在埃拉的頭上點了點。
埃拉覺得自己的程序一定是因為運算過度而出現錯誤了——不然怎麼會在那根手指摸到她頭頂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是經曆過一次係統清理似的那樣忽然放鬆下來呢？
“萊安長老？你真的是人魚族的那位萊安長老？”厄裡斯那邊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在對方那雙銀色的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厄裡斯才猛然間恢複了清醒。
他想起了自己今天的來意，還想要為族群爭取點什麼：“雖然您重新出現在了這片海洋之中很令人慶幸，但畢竟當初和我們做下約定的並不是您，所以您不知情也是正常的。當初前人魚領主他······”
厄裡斯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有些亂了，他語速比平日裡更加急促了幾分。並且不知為何，他總是有一種錯覺——今天的打算恐怕會變得異常艱難。
緊接著，像是命中注定的結果那樣，在厄裡斯把話說完之前，又有另外一個人打斷了他。
“那為什麼我對此也毫無印象？”
說話的是位有著黑頭發和黝黑尾巴的成年人魚。他的表情嚴肅，鼻翼邊上兩道淺淺的痕跡越發將對方不苟言笑的特征展現給外人。
對方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當在被這樣的人直視著的時候，很難有人能夠做到平靜地繼續說謊。
哪怕是早已經成年許久、極其擅長詭辯和哄騙的厄裡斯也一樣。
尤其是······白發的塞壬抬手，將想要再配合著搞事的下屬攔在身後。在垂頭的這段短暫的時間裡，厄裡斯終於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見到您。”他伸出了一隻手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笑容：“伊恩先生。”
沒錯！
如果說看到成年版的萊安的時候厄裡斯內心隻是有些動搖的話，那麼當他看到這條黑色人魚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今天的來意是徹底泡了湯——
還有什麼比你撒謊的時候，那謊言的另一個主角卻當麵出現在了這裡更尷尬的事情嗎？
就和見到萊安的時候一樣，厄裡斯也是見過這條人魚的！
他正是剛剛厄裡斯口中的那位約定對象、同時也是當初和人魚族一並消失在了海洋和曆史中的前任人魚領主！
這位叫做伊恩的人魚前族長卻無視了厄裡斯伸出去的手。他將自顧自地將視線轉向了萊安的那邊：“我剛剛聽到一個對我很有意思的評價。”
“哦？是什麼呢？”萊安長老笑眯眯。
“比如老東西什麼的。”伊恩長老依然是麵無表情。
“那一定是你聽錯了。”萊安長老也依然笑眯眯。
“哦。”伊恩長老點了點頭。
被無視了個徹底的厄裡斯扯起嘴角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又收回手來。
“可能是我這段時間聽到關於影的消息太多，所以記混了約定吧。”他說道，“既然兩位長老先生已經回來了，那麼我相信你們會和塞壬完成剩下的約定的，對嗎？”
伊恩長老這才給了他一個眼神。
“我們會通知你。”他不鹹不淡地說道。
“我明白了。”厄裡斯將手掌放在胸前，微微躬身。接著他轉身麵對著一臉疑問和不解的族人，下令說：“跟我回去。”
他的下屬們雖然不解，但還是跟著厄裡斯一起離開了這裡。
塞壬族走了以後，場地裡隻留下了他們掉落的幾片羽毛。
“塞壬族的小鬼。”萊安一瞬間轉變了態度。他幅度巨大的抬起手掌在麵前扇了扇，像是想要驅散什麼讓人討厭的味道，“如果不是當初答應了他們，現在怎麼也輪不到塞壬族的小鬼在欺負我們的族人。”
說著，他又在一臉茫然的小精靈腦袋上揉了幾下。
非常不錯，手感極佳。萊安笑眯眯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尖。
賽克斯那小子很會收養幼崽嘛。
“過去留下的傷疤總要撕開才能徹底痊愈。”伊恩長老板著麵孔說道。他看著萊安的動作，也學著抬起手來在小精靈頭上揉了揉。”辛苦你了。”
埃拉雖然早已經陷入了有些混亂的程序狀態，但最開始設定的“麵無表情”的程序還在老老實實地完成著那個命令。
所以在外人看來，就是伊恩長老一個大麵癱在rua著小麵癱的腦殼。
這畫麵讓旁觀的萊安長老心情變得極佳，連剛剛和塞壬交談的抵觸感都消散了個七七八八。
被rua了個七葷八素以後，小管家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思維。她首先選擇糾正對方之前錯誤的認知——【我並不是人魚族的幼崽。】
萊安長老哈哈一笑：“賽克斯都收養你了，那你就是人魚族的幼崽沒錯。”
“也是我們太過懈怠了，差點就被塞壬族的小崽子給欺負到門口來。”說著，他搖搖頭，用力地用尾巴甩了旁邊的伊恩長老一下——
“見鬼，誰知道你這家夥居然是最後破殼的，當初把你的出生設定成恢複記憶的關鍵點可真讓魚後悔！”
“孵化的時間並不受我控製。”伊恩嚴肅地解釋道，“事實上我是在外力作用下強行破殼的，如果不是深淵產生的震顫將我震下了台子，我還會晚上幾個月出生。”
“好吧，深淵的震顫，說不定這才是命運的啟示呢？”萊安聳了聳肩，他接著對埃拉說：“帶我們去看看賽克斯吧。”
埃拉哪裡會有什麼異議？
她打開了領主塔的入口，將兩位人魚族的長老迎了進去。
結果就在入口重新關上、人魚塔恢複封閉狀態的一瞬間，異變忽然發生了！
就在埃拉略帶震驚的目光注視下，兩位成年的人魚就像是忽然被誰施加了變小魔咒似的，整條魚一圈又一圈地縮水了下去！
從成熟的成年、再到意氣風發的青年，最終重新變回了眉宇間都是青春活力的少年狀態！
【······】
紅色的小精靈嘴巴微張，罕見地表現出了震驚的姿態來。
“隻是一點變身的小把戲而已。”萊安長老笑笑，舒展了一下自己酸痛的筋骨，“當初那些沒成年的崽子們都會這一招——他們還想用這個辦法騙過大人出去玩。”
“啊——這辦法實在太消耗體力，一把老骨頭還真是不如幼崽們活力旺盛。”
伊恩大長老卻以為對方是在抱怨剛剛變形的事，板著臉教育道：“為了警告塞壬族，我們隻能那麼做。”
“我當然知道！”萊安一臉無語。“都死了那麼多年你怎麼還是那麼死板。”
“確切來說，我們並不屬於死亡。”伊恩長老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
銀發的長老翻了個白眼。
***
在短暫的休息過後，兩位體力耗儘的幼崽版長老終於恢複了些精力。他們去到上層看望了賽克斯，雖然埃拉依然有些忐忑，但兩位長老卻並沒有露出太過擔心的表情來。
“我們會和塞壬族一起前往封印台的周圍。”伊恩對埃拉說道：“過不了多久，深淵的封印就會被重新打開。”
“到時候或許需要那些神奇的小家夥們來幫忙。”萊安笑眯眯地補充，“我知道你很擅長這個，調動小家夥們積極性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小埃拉~”
【打開封印？】埃拉不明白他們的意思。
“不打開封印的話，賽克斯那小子會一直睡下去的。而且總不能一直把傷口封在原地不解決吧？”萊安說的非常輕巧，這些輕巧的句子裡卻滿是深意。
但埃拉卻隻聽到了前麵的一句。
主人會醒不來？
絕對不行！
【我會做到的。】火紅色的小精靈一臉正色，對兩位年輕的長老保證道。
也許在幾小時前她還在懷疑自己失去主人指導的決策是否正確，也許剛才她還在遵循著核心程序之中寫著的服從和依附原則；
但是，沒有什麼會比主人更重要的原則了。
埃拉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
不就是調動玩家的積極性、讓他們參與到長老們的行動中來嗎？
就像是過去每一次策劃活動時候那樣，隻要她和那時一樣······絕對不會有問題！
在問清楚具體的時間以後，啪的一下，小精靈就瞬間消失在了原地，隻留下伊恩和萊安長老兩條魚在那裡。
“噗嗤，這個小家夥和羅巴那小子的顏色一樣，怎麼說話辦事又和你一樣。”萊安長老笑著搖頭。
伊恩卻沒有回他，萊安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其目光的落點正是安靜沉睡在床榻上的賽克斯。
“唉。”萊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坐在了賽克斯的身邊。這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啊。雖然或許他早就在命運的長河裡窺見了今天的事，但現在畢竟才是真正在被經曆的現實。
他又怎麼能不感到疼惜呢？
“小賽克斯長大了。”
“他早已經成年。”
萊安做出一副無語的表情：“我說的是另外一種長大——你沒覺得他和以前不一樣了嗎？”
“或許吧。”伊恩想到了剛才那隻紅色的不明物種幼崽，又補充了一句：“也許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