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紙活【終章】(1 / 2)

虞昌月由救護車送往醫院, 賞南留下處理餘下的事情,“小白,在這裡等我。”他看著了無生氣的虞知白, 它又變成了第一天賞南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樣子。

賞南穿上濕漉漉的外套,朝前門跑去。

火已經滅了,小區頭頂上的那片天被濃煙熏得發黑,空氣裡的味道也嗆鼻得很,賞南找見了隊長,說明了情況, “人我已經送去醫院了。”

“你是家屬?”

“我是家屬的同學, 他送他外婆先去醫院了。”

現場一片狼籍, 隊長核查過,在樓上的傷員隻有六樓那一戶, 如果已經被運走, 那人數就對上了。

火滅掉之後, 他們還要清點隊員人數,排場隱患等許多工作要做,沒多與賞南交談,他們重新開始作業。

賞南慢慢後退, 轉身跑去找虞知白。

虞知白蹲在角落裡, 半邊臉已經被燒毀,不像人類被燒毀後露出血肉, 他隻在頸部和腕部有血管,顱骨也不過是類似於模具的物品, 但這是屬於紙人自己的,從它身體裡生長出來的,它說過, 如果隻是外表受損,它可以很快修複,但如果內裡受傷,它和人類一樣,也需要很長時間的才能愈合。

“外婆死了嗎?”

它氣管被濃煙滾過一遍,嘶啞得不像話。

賞南從口袋裡掏出被灌了水的紙巾,擰乾了水,擦去虞知白臉上的灰塵,它的唇一片慘白,和臉部的膚色融為同一個顏色,像是被刷上了一層濃稠的白色顏料。

賞南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虞知白的問題。

“小白,去我家把臉弄一下,然後我們去醫院看看外婆。”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了穿在虞知白的身上,蓋上帽子。

回家的路上,賞南問14:“我可以陪伴虞知白直到我死亡嗎?”

14過了會兒才回答。

[14:這是世界設定的問題,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了,你隨時都可以離開,但如果你選擇繼續留在這個世界,延長滯留時間,以後的每一個世界,你都要走完一整個人生,這會非常浪費時間。]

[14:而我不屬於這個世界,任務完成後,我會被強製下線,我被下線後,就不能繼續提示你幫助你,你要知道,你麵對的是怪物,是紙人。等你進入到下一個世界,我才會重新上線,不過我尊重宿主所有的選擇。]

[14:南南,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不用現在就做出決定。]

說完,14把在線狀態改成了隱身。

賞南:“……”

到家了。

虞小羽看見賞南身後的虞知白,嚇愣住了,“發生什麼事了?”

賞南把虞知白推進書房,關上門後才向虞小羽解釋,虞小羽懷疑自己可能是聽錯了,“火災?”

“你想去見見外婆嗎?”賞南將虞小羽快散掉的辮子重新編好,手藝和虞知白自然是比不了。

虞小羽苦著臉,“我不能出去,會嚇到彆人。”

賞南扭頭看著書房的方向,慢慢收回視線,他看著虞小羽,捏了捏她的辮子,“那我和小白等會把外婆接回來,你就可以看見了。”

現在的虞昌月,實際上已經沒有了救治的必要,醫生在努力延長她的生命的同時,也是延長了她的痛苦。

被燒傷的人,疼痛會鑽進五臟六腑。

西洲私立接手的疑難雜真在回南坊市的醫院裡麵是最多的,他們能治病,卻無法起死回生。

虞昌月吸上了氧氣,開始了大量的輸液,止痛藥從上救護車時便打了一劑,入急診後又打了兩劑,老人無意識地小聲哎喲哎喲。肉體凡胎,哪又不怕痛的。

搶救室的護士站站了一大群醫生,燒傷科的,老年科的,外科的,院長也在,看著躺在急救床上的老人,他隻覺得這是命。

“家屬在嗎?”

院長看著手裡的報告,“小少爺應該等會就到了。”

賞南很快就帶著虞知白來了,虞知白外表看起來和之前無異,紙貼上了傷口,很快便和原本的皮膚慢慢粘和,隻不過內裡的灼傷還需要很長的修複時間。

因為受傷,虞知白的臉色非常差,與白紙沒有什麼分彆,站在賞南身旁,醫生甚至還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謝謝關心。”他禮貌地笑了笑。

院長把情況簡單地和賞南說了下,大意差不多就是最後的時間,儘量讓老人走得沒那麼痛苦,估計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兒。

賞南將放棄治療的協議遞給虞知白簽字,院長將口袋裡的鋼筆遞給虞知白,看著少年彎下腰在桌子上簽字,他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留下來的人要好好過,才對得起老人的撫養之恩。”

賞南看著虞知白蒼白的側臉,他想,他還是想留下來。

醫院有專車負責運送病危病重的病人,他們將虞昌月甚至送上了樓,在床上安置好後,他們才離開。

這裡是賞南住的地方的客房,床單和被套都是為了之前接虞昌月來過年時新換的,考慮到老人年紀大了怕冷,特意加了一層被子。

此刻虞昌月躺在蓬鬆柔軟的被子裡,表情安寧,止痛藥應該起了作用。

虞知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麵無表情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身後的虞小羽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她呆呆地看著虞昌月,忍了好久,才小聲問賞南,“外婆會好嗎?”

賞南輕輕搖了搖頭。

虞小羽哭不出來,但她很想哭的,“上次你受傷了都會自己好的,為什麼外婆就好不了?”

上次,賞南被麵湯燙到,虞小羽讓他去找虞知白修一修,賞南說不用,虞小羽覺得很神奇,人類真是太神奇了,受了傷居然可以自己愈合。隻是她不知道,受傷也是分輕重程度的,像虞昌月這種情況,誰都無能為力。

虞昌月一直在昏睡中,虞知白一直坐在床邊,中途隻離開了一次,是為了給賞南做晚飯,賞南要自己做,他不肯。

“陪伴她的最後一程是我應該做的事情,照顧你也是我應該做的事情。”虞知白挽起衣袖,它臉色比之前好了點,瞳孔漆黑,

賞南就搬了一隻小板凳坐在廚房裡。

他看著虞知白忙碌的背影,思考著對方剛剛說的話,過了會兒,他輕聲問:“你好啦?”

之前虞知白流淚的那一幕,始終深深刻在賞南的腦海裡,虞昌月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怎麼可能不難過呢?哪怕他記不得虞昌月了,他還是第一時間衝進了火場,用自己的身體給虞昌月當緩衝。紙人的內心最深處,仍舊是明白,這是它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個親人了。

虞知白回頭看了賞南一眼,“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是嗎?”

“話雖如此……”賞南低聲道。

“你比較喜歡白胡椒還是黑胡椒?”虞知白微微蹙眉,看著手裡的兩個調料瓶子。

賞南:“……”

.

後半夜,虞昌月醒了,虞知白起身給她喂了一小口水,重新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虞昌月。

一切都是注定的,虞昌月的身體一天天衰弱下去,她或許在一開始就預料到了自己在不久後的死亡,虞知白離紙人越接近,她離死亡也就越近。

所以她後來便在家中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直到賞南的出現,賞南出現以後,虞知白又有些像小虞了,虞昌月又想要再掙紮一下,再多留一些年,說不定小虞會回來。

“您還想喝水嗎?”虞知白手裡拿著水杯,語氣淡淡的。

這不是小虞。

虞昌月看著他,扭過頭去。

醒來後的虞昌月,一句話都沒有和虞知白說,早上天蒙蒙亮時,虞昌月的意識變得混沌不清,她大喘氣了幾口,眼睛瞪得老大,最後發出一道長長的氣音,慢慢閉上了眼睛。

虞昌月死了。

虞知白垂下眼,過了良久,他將水杯放在了床頭櫃上,忽視從胃底湧上來的想要嘔吐的不適感,這並不是一件多令它難過的事情。

它該去準備南南的早餐了。

賞南醒來時,虞知白已經整理好了虞昌月的遺容,虞小羽為虞昌月換上了紅色的壽衣,虞昌月的身體已經僵硬,她的頭被墊高,神態祥和。

之後的一切事情都進行得很快,虞家沒有什麼親戚朋友,葬禮在虞昌月老家舉行,一個鄉下,葬禮上隻有賞南和虞知白兩人,兩個表情憨態可掬的紙人立在棺材兩邊,一個是虞小羽,一個是之前的半成品,虞知白用了半個小時就將半成品變成了成品。

天是薄薄的煙灰色,細細的雨絲如霧一般溫柔地籠住這個地方,水珠從老房子的屋簷上淅淅瀝瀝往下落,砸在荒草叢生的院子裡,砸出一個個小泥坑。

賞南在附近找了幾個身強體壯的人幫忙抬棺材,好讓虞昌月被順利下葬,這些人都是本地的,也知道虞昌月這一家,一開始聽見需要幫忙他們滿臉的不樂意,但聽賞南說願意付錢,立馬搶著要來抬棺材,連和賞南說話時的語氣都諂媚了些。

其中一個叫大壯的男人,扛起那兩個紙人,喲嗬了聲,“小虞還真是得到了虞婆子的真傳啊。”

虞知白拎著紙錢蠟燭,一言不發地牽著賞南的手。

鄉下的人雖然對虞昌月心裡有些小計算,但本質還是非常淳樸,他們收了錢,乾活非常利索。

一群人麻利地將虞昌月下了葬,還用鐮刀將周圍的雜草雜樹都砍了個乾淨,走時還拜了拜。

他們走後,周遭立馬回歸安靜,鳥啼在頭頂不斷響起,各種的鳥,密林的樹冠緊緊挨在一起,成了一頂巨型的雨棚,擋住了淅瀝的雨,隻是時不時還會漏下幾滴雨珠下來。

賞南抹掉落在額頭上的水珠,看著眼前這個飛快壘砌出來的簡陋的墳墓。

昨天還躺在被子裡的虞昌月,今天躺在了賞南眼前這個濕漉漉的小土包裡。

旁邊緊挨著的就是虞舍的墳墓,已經看不出是座墳了,上頭全是雜草,黃綠交錯,這還是冬天,到了春天,估計還能開出一整片花。

虞知白點燃了白蠟燭,點燃了香,一一插在土裡,燒了一大堆紙錢,搖曳的火光印在他的臉上,他沒有什麼表情,機械地做著這一切。

賞南從他臉上收回視線,蹲下來從袋子拿了幾根香,打火機也是從虞知白口袋裡掏出來的。

火苗在幾支香的底下搖曳著,屢屢白煙從香的頂端冒了出來,賞南將合上打火機,風從旁邊吹過來,燒過的香灰落在地上,剩餘的部分還在繼續燃燒著。

賞南愣了下,他露出喜色,對虞知白說道:“小白,香點燃了。”

虞舍的香一直點不燃,她一直不肯走,她放心不下虞知白,此刻,在虞知白黑化值清零以後,她終於願意走了,不再執著地守在紅石隧道。

虞知白從賞南手裡拿過打火機,揭開蓋子,他將火苗放在了虞小羽的衣角底下。

虞小羽和旁邊的紙男手牽著手,她開心地向賞南和虞知白道彆:“小白再見,賞南再見。”她和小夥伴本來就是為虞昌月的去世而準備的。

虞昌月下葬過後,賞南和虞知白往市裡趕,坐的公司裡的車,司機仍舊是李厚德,家裡的車沒辦法讓虞昌月平躺,再加上兩隻紙人。

來時覺得有點擁擠,回程的路上卻覺得車裡冷冷清清的。

回去之後,便要開學了。

賞南這幾天都沒休息好,靠在虞知白肩膀上打起瞌睡,看見賞南閉著眼睛,李厚德將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些。

盤山公路,一個大彎接著一個大彎,雨天路滑,車速很慢,李厚德駕駛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