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魘(1 / 2)

賞南在傅蕪生的氣息中莫名感受到了吹毛求疵的嚴厲。

好吧, 這種水平的演員應該就是很嚴厲的,對工作的態度想必也和他這種流量不同,他們應該能被稱作一聲老師, 或者藝術家。

傅蕪生的話很少,他重新開始進入鏡頭。

他的鏡頭感渾然天成, 不管是純動作戲還是說台詞, 看不出刻意尋找鏡頭的痕跡,可鏡頭拍到的一定是最符合情景也是角度最好的孟冬,這是演員吃飽飯吃好飯的本事,尤其是在張星火這種不會圍著演員轉的大牌劇組。

哪怕是傅蕪生,也得自己找鏡頭, 張星火不討好演員,他需要所有人圍著故事轉,圍著鏡頭轉。

下午的大半戲份基本都是孟冬的, 拍攝孟冬的戲份時, 賞南便和一群攝影師擠在小監視器後麵一塊兒坐著, 他沒他們專業, 單純欣賞。

周立送了水過來給賞南喝,賞南摸著肚子, “我好餓。”他早上隻吃了半片麵包,喝了幾口粥,完全沒吃飽, 周立就不讓繼續吃了。

“你多喝點水,張導助理找到我特意提醒了我, 說你還得再瘦個十斤,會更加符合李岩的形象。”周立心硬如鐵。

賞南隻能喝水充饑。

他沒想到他在這個世界,不僅要苦惱於如何向怪物下手, 還要餓肚子!

離賞南最近的實習攝影師將板凳搬得離賞南近了些,“瘦點了上鏡好看,賞南老師彆氣餒。”

賞南看著監視器裡的傅蕪生,日落時分,金箔一樣的夕陽,落在傅蕪生線條鋒利的側臉,優越得仿佛天生為鏡頭而生。

看出賞南眼中的羨慕,實習生寬慰道:“賞南老師不要和傅老師比啦,有幾個人能在鏡頭下贏過傅老師呢,尤其傅老師這幾年年紀大了,拍起戲來越發穩當,賞南老師還是給自己定一個低一點的目標比較好。”

賞南:“……”不愧是張星火劇組裡的人啊,都一樣的不會說話。

孟冬吃住都在修車行,修車行是一座廢棄的大倉庫,之前倉庫外麵堆放的都是集裝箱和一摞摞紙箱,被孟冬租下來後,那些東西全都被他賣給了廢品站,現在這裡擺的都是一輛輛廢棄的車,以及在孟冬眼中是寶貝在彆人眼裡是垃圾的一堆破銅爛鐵。

工作主要就是在倉庫中,倉庫的麵積本就很大,用來工作綽綽有餘,甚至停幾輛大貨車也是沒問題的。

生活區域就在倉庫後麵,鋁板搭建的簡易房子,下起雨裡劈裡啪啦響得驚人。

孟冬在廚房裡開火做飯,湯鍋裡的水滾開後,男人丟下去一把掛麵,騰騰升起的熱霧讓鏡頭後麵傅蕪生的臉變得朦朧不清,他用筷子將掛麵攪開,等麵熟的幾分鐘,他動作熟練地煎雞蛋,切蔥花。

張星火連吃麵的鏡頭都要拍下來,賞南靜靜地看著,僅僅隻是看著,他就從孟冬身上感受到了一覽無餘的孤獨感——翻滾的開水,天然氣從管道裡輸送的聲音,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都在細致又積極地描繪著男人的孤獨。

同時,賞南也感受到了自己和傅蕪生在業務上巨大的差距,中間簡直隔著數條他無法跨越的鴻溝。

傅蕪生的演技看不出絲毫的表演痕跡,他一進入拍戲狀態,他就成為了孟冬。

像傅蕪生這種級彆的演員,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可他演起孟冬來,洗菜切菜,煮麵拖地…都沒有任何的違和感,他都做得很自然,好像他平時就是生活在這種環境裡的。

孟冬的麵煮好了,他把麵挑到了碗裡,淋了幾勺熱麵湯,撒上蔥花,鋪上雞蛋,端著麵在布套洗得發白的沙發上坐下。

他將麵從筷子挑起來又放下,反複好幾遍,讓麵條涼得能快點。

賞南光是看著監視器的畫麵,就覺得那麵燙嘴。

孟冬將麵條大口喂進嘴裡,他吃得滿頭大汗,屋子裡隻有他吃麵的聲音,窗戶外麵最後一縷昏黃的光線在孟冬的側臉留下一塊光斑,從臉頰到下頜,慢慢移到了布滿汗水的頸項,等麵吃完,光斑消失,天也徹底黑了。

張星火喊了卡。

賞南看著傅蕪生的助理跑過去又是遞毛巾又是遞水,久久回不過來神,這也太神了,時間卡得剛剛好,吃麵的時間要配合著這絲光線最後消失的時間,還要配合著這個鏡頭的時間,但傅蕪生愣是把握得不多一秒,也沒少一秒。

在看著孟冬的時候,即使對方一句台詞都沒有,他都領略到了那種細細密密的孤獨,甚至直接影響到了賞南對傅蕪生本人的情緒。可鏡頭一切,傅蕪生回到了他冷淡得不近人情的前輩角色,讓賞南心底好不容易冒出來的憐憫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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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星火在和幾個副導回看剛剛拍的鏡頭,場務在準備下一個要用到的場景。下一場戲是李岩一家三口的戲份——李岩的酒鬼爹不知道從哪裡曉得了張美媛要送走李岩,回到家對她便是一頓拳打腳踢,李岩出來護著,酒鬼爹的拳頭全部都轉移到了李岩身上,李岩再一次被打了個半死。

為了控製成本,李岩家內部結構看起來似乎是小區居民樓的一樓,和孟冬所住的鋁板棚子完全不同,其實就緊緊相鄰,但看裡邊看不出來。

傅蕪生還坐在自家那破沙發上,他助理遞了東西過去,很快,傅蕪生的指間點燃了一根香煙,他深陷於沙發中。

一抬眼,看見賞南背著手在灶台邊上轉悠。

對上傅蕪生幽深的視線時,賞南後背一凜,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踱步到傅蕪生腳邊的小板凳坐下,“傅老師之前不是說戒煙了?”

“是戒了。”傅蕪生將煙移走,直接在水泥地上摁滅了。

他睜眼說瞎話,和他不熟的賞南也不好意思追問。

“馬上放飯了。”傅蕪生朝賞南身後看過去,一群人搬著好幾個泡沫箱子放在地上。

賞南:“……”傅蕪生看出來了,看出來他圍著灶台轉是餓了。

賞南分到了一份定製餐,工作人員仔細核對了名字,確認沒搞錯,因為整個劇組隻有一個人是要吃減肥定製餐的,也就是賞南。

看見上麵的標簽後,賞南吃飯的欲望驟減,他揭開打包盒的蓋子,裡麵隻有一小團粗糧米,兩根秋葵和幾塊水煮雞胸肉加上一小把聖女果。

其他人都是正常餐食,賞南覺得照這麼吃,彆說瘦十斤,他能瘦得連人帶盒隻剩十斤。

周立拿了一小瓶酸奶過來遞給賞南,“特意找張導給你申請的,怕你餓暈了。”

在賞南動筷子之前,周立搶著先給減肥餐拍了照存檔,“免得到時候網友看見你暴瘦了就說你抽大煙。”

“…….”

賞南餓得眼冒金星,“抽煙能瘦?”

周立不知道,被問得一臉問號,一旁的傅蕪生把被摁滅的煙蒂丟進煙灰缸,表情冷淡,“會得肺癌。”

“我去個洗手間,憋得不行了。”周立說完,捂著肚子忙不迭地跑了,他其實不是很想和傅老師呆在一起,傅老師看著太嚴肅了,不苟言笑,就跟圈子裡那些老藝術家一樣凶巴巴的。

“那傅老師怎麼還抽?”賞南的視線從周立的背影上收回,問傅蕪生道。

賞南在心底是很尊重傅蕪生的,原身會不會欽佩傅蕪生他不清楚,但他本人是很欽佩甚至崇拜傅蕪生這種人的,尤其是在接觸演員這一行以後,畢竟要做賺錢的演員不難,但要做藝術家演員的難度很高。

傅蕪生看著青年亮晶晶的眼神,這小家夥他經常聽說,粉絲凶悍得很,媽粉姐粉居多。現在流量當道,張星火會低頭,他其實並不意外,而張星火的眼光還是保持了一貫毒辣的水準,愣是從一眾台詞都咕嚕不清楚的人裡邊薅到了一顆好苗子。

不過傅蕪生不管心裡想什麼,麵上都絲毫不顯,夜色中,他眸光漆暗,“我不怕死,你也不怕?”

賞南搖頭,“不怕。”

賞南剛說完,傅蕪生就伸手從煙盒裡邊重新抽了一支煙,他把煙夾在指間,用打火機點燃後抽了一口,白色的煙霧從傅蕪生口中慢慢吐息出來,越發顯得他神色淡漠。

待香煙燃燒到不會自己熄滅的程度,他站起來,手中的煙掉換了個方向,直接就被塞入到了賞南的嘴裡,淡淡的煙草味立馬順著唇縫襲進口腔,賞南抬頭震驚地看著傅蕪生。

“沒看出來你不怕。”傅蕪生說完,撿起茶幾上的煙盒和打火機,擦身離開。

在傅蕪生走後,賞南滿臉不自在地把煙從自己嘴裡拿出來,看著明明滅滅的火光,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模仿著剛剛傅蕪生滅煙的動作——把煙按在地上碾滅。

碾滅之後,賞南覺得這煙幾乎還是完整的,沒舍得丟,放在了茶幾上。

嘴裡的煙草味直到賞南連著吃了好幾顆聖女果之後才徹底淡去,他不討厭這種清淡的煙草味,有可能是因為傅蕪生的香煙勁小,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沒抽上一口。

吃完飯就要拍李岩的戲份了,記住台詞對賞南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但演戲他是生手,又要接台詞,又要顧著鏡頭,又要揣摩人物的情緒變化,賞南覺得這些都要做好,挺難的。

副導喊了開始之後,李岩在客廳裡寫著作業,書包掛在椅背上,張美媛一旁擺了幾個菜籃子,一邊擇菜一邊說李岩不知好歹,李岩隻需要麵無表情聽著就行,但要有一些小動作,從充耳不聞到不耐煩,又從不耐煩到悵然若失。

張美媛掐著豇豆,“我好不容易才聯係上這麼個人,你彆看孟冬那修車行破破爛爛,可他每年進賬好幾十萬,要是能幫那些富二代改幾個車子,一年拿一兩百萬也不是難事,你跟著他吃香的喝辣的,有什麼不好?”

李岩寫著語文作業,皺皺眉,“你怎麼說得和相親一樣?”

張美媛眨眨眼睛,“相什麼親?你這腦子整天在想些什麼?你不跟著人家過,等著李強柱打死你吧。”

李岩抬眼看著張美媛眼周還沒褪去的青色,冷笑一聲,“你不也快被打死了,怎麼不想著給自己找個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