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原來的世界1(1 / 2)

永不從良[快穿] 驪逐 10884 字 5個月前

清明。

蘇衾從漫長的困意中醒來, 她睜開眼, 就看到一片渾濁而冰冷的雲,滴落下的雨珠,砸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她猛然意識到這是何處。

她抬起手,摸到了自己的眉骨, 摸到了柔軟的臉頰,她安靜擦去了眼皮上的雨珠,開始環顧四周。風很大, 墓園裡葉子簌簌作響, 她透過光滑的大理石石麵,望見了此時的自己。

是二十六歲的自己。

素白冷漠的臉,眼神漆黑, 毫無生氣,她穿著黑衣,沒有打傘,昨夜下過的雨水在樹枝上淅淅索索往下滴落。

蘇衾恍然大悟。

這是彼時尚未因死亡進入世界辛苦生存的自己。

……

——在沒有成為萬千世界的過客時, 她隻是個比尋常女孩漂亮許多, 家境優渥許多的人。她當然談過戀愛, 對象都是她當時十分喜愛的男人,他們親吻擁抱□□,在二十六歲以前, 蘇衾從來沒有為生死而感到不安過。她快樂如同一隻乳燕,叫聲啾啾,飽嘗這世界的甜美, 她看過無數風景,擁有美好愛情,溫馨家庭。

她以為死亡是遙不可及的夢,後來才知道,它近在咫尺。

……

蘇衾的家庭美滿,兄長可親,就連友人都是與她格外契合的。

友人曾經說她是這個世上少有的快活人——可不是如此,父母早早退休,將事業交給兄長打拚,她雖然才智出眾,卻生性慵懶,隻在願意時候為家裡公司出謀劃策。父母兄長從不介意她這樣浪蕩子的作風,兄長猶為寵愛她,笑稱他還能為她擔起幾十年的責任,她隻需要快活就好。

蘇家的女兒,是多少豔羨的存在。二十六歲以前,她嘗儘了這世間的甜頭,笑容常駐,明亮若星。二十六歲那年,她的親人逝去,她發自內心的疼痛換不來他們的回首,他們在她身前離去,留給她的隻有孤獨與絕望。

蘇衾在漫長的沉默中,跪著撫摸上她麵前的三張墓碑。

父母和兄長坐上同一架飛機。飛機失事,屍骨難尋。

她從許許多多的世界的記憶中抽身,那些個世界有快樂,自然也有痛苦,可那些痛苦不及麵前這三張墓碑所給予她的。

蘇衾喃喃:“或許這是夢境。”

她笑了起來,眼皮沾染的水汽比淚水都要重,她想起了輪轉這麼多世界,明明可以選擇敷衍了事,卻還是頑強要活下來的自己——所信守的,不過是年幼時候父母笑著說過的話。

那時候,電視上播放著某個國家陷入戰亂的消息,戰地記者直播著一個父親將年幼女兒推進安全屋的畫麵,自己卻被炸死在彈藥之下。

畫麵血腥,她父親捂住她的眼睛,責怪兄長:“怎麼給囡囡看這個?”

兄長看她嚇得直發愣,懊悔不已:“我的錯。”

母親笑著攬過她,又捏了捏兄長的臉頰——那時候兄長還隻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肉肉雪白臉蛋,在媽媽的動作下,不敢回手,皺巴巴著嘟嘴,又在她看過來時,笑眯眯地眨了眨眼,逗她。

母親是知名大學的教授,方向是哲學。她並不介意兒子不巧點到這個新聞頻道,甚至還就此點評了幾句話。

大致意思記不太清,約摸是說戰火無情,和平萬歲。他們就算小,也還是有必要看看這人生百態。

兄長不知道怎的,說了一句:“媽媽,那個小女孩沒有了爸爸,可怎麼活呢?”

母親愣了幾秒,旋後飛快笑了起來,她語氣輕鬆,眼神溫柔,“又有什麼不能活呢?”

“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走了,你們也得好好活著啊。”

“要勇敢,微笑,堅強,活下去是首要,不論我們在不在。”

但那時候,這些話是對著他們兄妹兩人一同說的。父母的用心,她早已懂得,無非是告訴他們死亡乃是尋常事,若有一天他們走了,他們兄妹要相互依靠,相互扶持,好好活著。

蘇衾記得。

可在那時候,父母沒有教過她,若是他們走了,兄長也走了,她該怎麼辦。

父母的一生惟願,是子女平安,生活順心。

兄長對她的期望,是過得幸福,快樂常伴。

蘇衾在二十六歲這一年,迎來了一生中最難以熬過的坎兒。她很辛苦地度過了為父母兄長操辦葬禮,扛起家業,在同時克服心理問題,為那一場空難帶來的創傷治療。

她二十六歲的那個年頭,過得太辛苦,公司內外,群狼環伺,又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大概整整一年,她都沒能睡個好覺。直到二十八歲那年,在心理醫生的建議下,她暫時放下早已經發展穩健的公司,獨自一人旅行,釋放壓力。而後趕在三十歲前,終於痊愈。

蘇衾閉了閉眼,接通了友人打來的電話。

時隔許多,她還能記得清父母和兄長的姓名,卻記不清他們的麵容。至親尚且如此,更遑論友人。

她漫不經心地,聽到那頭男人溫沉的音色。

“蘇衾,我在墓園外邊,剛才下了雨,你撐傘了嗎?”

她慢吞吞地想,這隻是一場夢境而已。也許是造物者給她無數輪回世界中贈予的調味品,她不曉得為何選中自己去做許多世界的壞女人,卻明白那機會實屬難得。

她有過厭倦時分,更多時候卻是安之若素地妥協。她的父母、兄長,容顏在她腦海中已經成了模糊,教導卻依舊存在心中。

她會好好活下去,她希望能像他們所想的那樣,好好活著。

不論是在何處。

她卷著舌頭,一字一頓開口:“下雨了。沒撐傘。”

“我淋濕了。”

她呼出一口氣,拭去臉頰雨珠。有那麼一瞬間,像是大哭一場後的淚水。但她沒有任何想哭的衝動,她知道,所有情緒都早在過去治愈。她隻是覺得有那麼幾分悵然若失——為到來這個世界,也依舊看不見至親的可惜。

蘇衾仰起頭,她看到像透明糖紙一樣,在葉縫中投下微弱光芒的日光,地上有著淺淺水窪,她慢慢低下頭,看到水窪裡的自己。依舊是沒有笑模樣,可眉宇間的憂鬱已經悄悄散去。

友人撐著傘來尋她。雨隻是微弱,後來漸漸大起來了。

蘇衾在朦朧不清的雨簾中,看到了闊彆已久的友人。

男人握著黑傘,麵色嚴肅沉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肩膀陡然鬆懈下來。他到她跟前,將傘讓給了她一半,耐心詢問她:“為什麼沒有撐傘?來之前我和你說過了。”

蘇衾告訴他:“我忘記了。”她說得坦然,毫無愧怍,友人無可奈何,扶住她的肩膀,“你渾身都濕透了,今天就這樣好嗎?和叔叔阿姨、哥哥他們說再見吧。”他說得小心翼翼,生怕她執拗不肯動。

友人本以為蘇衾不會聽勸——在前幾個小時,她陰沉著臉,撐著身子來到墓園時,冷淡說要自己進去,不準他人追。他滿心擔憂,卻無可奈何,隻能沉默看她離開,他來的時候,看到她半路丟下的傘,這也是為何她渾身濕透的原因。

蘇衾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墓碑上,三張照片都在微笑。她不由自主地也牽起唇角笑了,眼神盈盈。

友人沒有錯過這一抹微笑,他心中駭然更深,甚至猶疑麵前的人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若是熟悉蘇衾的人看到,心下湧現的恐怕也隻會是這個念頭——她笑,神態從容安靜,毫無先前歇斯底裡的模樣,竟讓人發自內心覺到驚懼和憐憫。

他扶住蘇衾肩膀的手越發用力,在她輕輕皺起眉頭的那一刻瞬間鬆懈。

他故作輕快:“回去吧?”

蘇衾最後看了一眼墓碑,頷首同意,她輕聲說:“那就回吧。”

*

從踏入世界的那一刻起,蘇衾就思考過,自己原本的世界會否也隻是一個所謂的“世界”,等到她回到這裡,她頓時明悟,就像從前輪轉每個世界時自然而然知曉的那樣——沒有錯,她的世界同樣是由一個構建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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