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慕(1 / 2)

沉甸甸的心事壓在劉媼心頭, 直到回宮後,都未曾消散。

富麗堂皇, 極儘奢華的宮殿裡,殷貴妃斜躺在貴妃榻上,一雙藕臂從寬大的銀紅衣袖中伸出來,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粉色珍珠。

“你說你見到一個和謝皇後長相相似的少年?”

劉媼點頭,十分篤定,“夫人, 老奴肯定, 那個郎君的眉眼和謝皇後生得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殷貴妃把玩著粉珍珠,憶起當年的謝皇後, 那個極為聰慧的女子, 玩味一笑,“劉媼,你覺得當年那個孩子真的死了嗎?”

當年那場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照亮半個建康城。她還記得,皇宮上方的天空都被燒得通紅,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第二天早上,宮人和侍衛們在廢墟裡拖出一大一小兩具麵目全非的屍體。

宮裡都說那就是謝皇後和大皇子, 謝皇後不忍大皇子在她這個奸妃手中受儘磋磨, 索性把大皇子也帶走了。

她卻一直懷疑這樣的說法。

手中的粉珍珠光滑圓潤, 但還是不及阿容兒剛剛出生時的肌/膚。十四年前,她生產完,躺在床上從宮婢懷中接過阿容兒, 小心翼翼觸碰他的臉頰,看著他對自己咧嘴而笑,那一刻她就決心要把最好的都送給他,用性命去保護這個孩子。

阿容兒哭一聲,她急得心都快碎了,更遑論親手傷害阿容兒。

謝皇後,難道真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不過兩歲的幼子在火海中燒成焦炭?

劉媼聽出殷貴妃話裡的意思,她看著殷貴妃,遲疑著接下去道:“夫人,您的意思是謝皇後之子當年沒死,而是被人偷偷救走了?難道說——”她臉上顯出恍然之色,脫口而出,“老奴今日見到的就是謝皇後遺留的孩子?!”

“不!”殷貴妃斬釘截鐵,“謝皇後的孩子當然已經死了!而且死得乾乾淨淨,早就成為一抔黃土了!”

她將手中的粉珍珠往地上一擲,如同隨手扔掉一件垃圾一般。

“他若是想從地下裡爬上來,那就再死一次。”殷貴妃聲音平緩,甚至帶著幾分輕鬆自在,臉上神情也依舊雍容華貴,然而正因如此,才令她看上去越發可怖,如同埋伏在暗處的毒蛇。

與此同時,明光殿裡的,也正在發生一場談話。

“父皇!你一定要派人好好查查今天那些弄傷沈家郎君的刺客!”

當今至尊垂著頭,雙眉緊皺,盯著麵前的雙陸棋盤。他一邊移動棋子,一邊開口,“南陽,這件事孤已經交給你阿弟去查了。”他頭也不抬,繼續道:“南陽,你如此在意這名受傷的郎君,莫非他就是你這次相中的駙馬?”

南陽公主如牡丹一般嬌豔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澀,但很快這絲羞澀就被她拋到腦後。她坦坦蕩蕩承認道:“是,父皇。這位沈二郎君正是沈彥之沈老郡公的孫子,她父親是刺史沈懿。虎父無犬子,沈二郎君為人也極為出色。”她已經派人去調查過了,沈二郎君的身份非常合適。

聽到沈彥之三個字,當今至尊終於放下雙陸棋,抬起頭,臉上不由自主顯出回憶和感歎之色,“是忠武公的孫子啊。”

沈彥之的諡號便是忠武。這兩個字,充分體現出當今至尊對沈彥之這一生的肯定。

南陽公主提起沈彥之,一下子勾起當今至尊的回憶。當年建康大亂,正是忠武公一力堅持,護送他回到建康登基。不知不覺間,忠武公竟然已經過世十年了。

當今至尊陷入回憶之中時,南陽公主默不作聲,不敢打斷他。

過了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長籲一口氣,“既然是忠武公的孫子,身份上沒有問題。孤過段時間再瞧瞧,若是合適,就給你們賜婚。”

南陽公主喜上眉梢,她壓著笑意,衝當今至尊行了個禮,“多謝父皇!父皇聖明!”

“行了,下去吧。”瞧出南陽臉上的喜不自勝,當今至尊無奈揮手,讓她退下。若非南陽提起,他差點就忘了忠武公留下的血脈。算算年紀,忠武公的孫子應該比南陽大一歲,這個年紀還沒入仕,資質想必不算太好。不過,做南陽的駙馬,也用不著太好的資質。而且正好,成了南陽的駙馬,雖無法在仕途上有所建樹,但富貴榮華不缺,他這也算照拂一下忠武公的後人。

當今至尊在明光殿裡思索照顧昔日重臣後人之時,始興郡公府裡正一片人仰馬翻。

聽到仆從來稟報小郎君受傷,仿佛有把錘子往沈老夫人腦袋上一敲。她腦袋一懵,差點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下去。她的丈夫,她的兒子,一個個離她而去,難道現在要輪到她親孫子了嗎?

前來稟報的仆從見狀,急忙道小郡公並無性命之憂,是後背中箭。

得知隻是後背中箭,老夫人心口的悲愴終於減緩一些。她深吸一口氣,扶著桌子站起來,臉上的軟弱被堅毅取代,帶著仆從匆匆趕往景行院。

站在景行院大堂中,老夫人望著緊閉的房門,臉上的法令紋深邃如同溝壑,她轉身看向跟隨沈鳳璋一道出去的仆從們,厲聲:“這是怎麼回事?!出去時好端端的郎君,怎麼回來就重傷了?!”

彆看老夫人這些年吃齋念佛,年輕時也是厲害角色。她一發怒,堂屋裡頓時一片寂靜,仆從們嘩啦啦跪了一地,個個弓著背,深深埋下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見到這些仆從沉默不敢言的模樣,老夫人眼中怒意越發明顯,鼻子兩側的法令紋因為怒氣不停抽搐著。

一道低沉的聲音打破僵局。

沈雋清俊的臉龐上滿是自責,他上前一步,嗓音沙啞,緩緩說出事情原委。解釋清楚沈鳳璋受傷經過之後,他蒼灰的眼眸低垂,雙眉緊皺,原就低沉喑啞的聲音裡越發多出內疚與痛苦,“是我——”他略一停頓,似是內疚到說不出話來,“——沒有保護好阿璋,還請老夫人責罰。”

沈老夫人望著滿臉痛苦的沈雋,心裡的火氣想發又發不出來。眼前身形頎長瘦削的少年青衣染血,蒼白的臉頰上亦沾染著幾絲血跡,入目滿是狼狽。

雖然是個母不明的私生子,到底也是她嫡親的孫兒,這次阿璋受傷,仔細說也怪不了他。

沈老夫人在心中歎了口氣,臉上的怒意慢慢收攏。她帶著幾絲疲憊,朝沈雋揮揮手,“行了,你也無需過於自責。不用在這兒守著了,下去梳洗一下,換身衣服吧。”

身形瘦弱,仿佛遭受巨大打擊的少年低低地應了聲是,轉身走出景行院。

雖然沈老夫人讓沈雋不用再過來了,但沈雋洗漱完,換完衣服後卻不顧黎苗的勸阻,又匆匆趕來景行院守著。他在景行院待了整整一個下午,一直到醫師從內室出來告知沈鳳璋無礙,已經睡下後,才離去。

府裡的仆從把沈雋今日的行為都看在眼裡,私底下議論紛紛,都認為大郎君真是性情寬厚純善。小郎君往日裡那般欺辱大郎君,大郎君卻臉色憔悴、擔憂著急在小郎君病房外守了那麼久。

沈雋回到江伏院時,天色早已昏沉,夜空如同暈開的墨。他草草用過晚膳後,步出大堂,站在石階上,目光虛虛地投在院中。

夜裡涼風習習,明月皎潔,月華如水,浸潤著院中每一株草木,鋪灑在每一寸土地上,仿若覆上一層白霜。

沈雋望著院中草木在月光下的影子,任由涼風吹起衣袂。

黎苗看出大郎君心緒不佳,他以為郎君是因為白日的遇襲。說不出什麼安慰話,他索性站在大郎君身後,陪他一道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