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拜(1 / 2)

見到綠珠模樣驚惶, 鄭氏立馬反應過來沈鳳璋這回來者不善!

莫非是附身在沈鳳璋身上的邪祟感知到即將要開始的驅邪法事, 想要狗急跳牆?

鄭氏對邪祟、佛祖這些篤信不疑。一想到那個邪祟此刻就在屋外, 打算先下手為強,哪怕自認果敢剛硬的鄭氏, 心裡也不由生出幾絲畏懼。

精心修剪的指甲掐進掌心肉裡, 儘管心頭不安, 鄭氏臉上卻看不出絲毫驚慌之色。她起身,目光從綠珠散落的鬢發上收回來,螺子黛仔細勾畫的濃眉一揚,顯得格外淩厲,“慌什麼!”

她微抬下巴, 看上去毫無畏懼,“隨我出去瞧瞧!”說完,她衣袖一甩, 起身抬步朝外麵走去。暗地裡她卻朝一旁的鄭媼使了個眼色。鄭媼與她心意相通, 接受到鄭氏眼神之後, 微微點頭。

鄭氏還沒走出大堂, 一道冷聲便率先響起。

“不必出去了!”

兩扇雕花大門被人用力推開, 往兩邊退去, 領頭的少年帶著大批仆從, 大步跨進大堂。鎏金陽光灑落在她肩上, 隨著她的進入,原先陰冷晦暗的堂屋似乎霎時變得亮堂起來。

趁著沈鳳璋帶人闖進來時的騷亂,鄭媼小心翼翼往後退, 試圖讓眾人忽略她的存在。

站在沈鳳璋身後的劉溫昌一眼就看到有異動的鄭媼,他往前一步,低聲在沈鳳璋耳旁請命,要不要把鄭媼扣下來。

沈鳳璋從快要退入陰影處的鄭媼身上收回眼神,小幅度搖頭。鄭媼不是去請老夫人搬救兵,就是去找前院的上師們來做法事。

她現在就等著他們來了呢!

退到無人可見之處,鄭媼立刻匆匆忙忙轉身從另一側出了門。

一出靜皎院,鄭媼便快步向前院走去,她要去通知上師們提早開始驅邪法事!

靜皎院裡,鄭氏滿臉慍怒,她擰著眉怒視沈鳳璋,聲音冷怒,“二郎!你帶著仆從直接闖進我院中,還有沒有將我這個姨娘放在眼中?!”

沈鳳璋臉上亦是一片冷色,烏黑的眼眸幽深如淵,她冷笑一聲,反問:“那您讓人在府裡對我做驅邪法事,可有把我這個兒子看在眼中?!”

鄭氏眼角不易察覺地一抽,沈鳳璋果然是因為驅邪這事來的!她睫毛一顫,試圖以更響亮的聲音掩飾心底的焦灼,“胡說八道!”

“我心疼你這次受了傷,好不容易才請來棲玄寺的上師為你做祈福法事,沒想到你竟如此誤解我這個做母親的!你簡直就是——”她胸口劇烈起伏,仿若喘不上氣來一樣,趔趄著往後倒退兩步,一手撐在桌沿上,眼睛緊緊盯著沈鳳璋,裡邊是滿滿的痛心疾首,“我沒想到你私底下竟然是如此揣測我!”她猛地一甩衣袖,痛心疾首化為滿腔怒意,“真是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這麼大的一個罪名壓下來。跟在沈鳳璋身後的侍從們頓時如潮水一般,嘩啦啦全都跪了下去。

房間裡一時寂靜地隻剩下鄭氏急促的呼吸聲。她雙眼發紅,死死瞪著沈鳳璋,仿佛要透過她的身軀,看到她內裡那顆心到底是紅還是黑!

如此緊張壓抑的氛圍中,那些跪在地上的仆從全都低垂著頭顱,咬緊牙關,似是生怕牙齒上下磕絆發出聲響,冷汗從他們後背上沁出來,密密麻麻,順著脊背往下淌。

一聲忽然響起的輕笑,如同投入鏡湖中的石子,一瞬間打碎這一室凝滯與壓抑。

沈鳳璋抬眸,看向鄭氏,被壓上不忠不孝如此嚴重的罪名,她臉上卻無絲毫慌亂懼色,反而唇角擒著一抹淡笑,氣定神閒若漫步小園香徑,麵前是一片明媚春光一般,方才還幽深如淵海的眼眸此刻也恢複平靜自然。

鄭氏被沈鳳璋反常的態度弄得心裡一怔,自個兒反而開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來。

“姨娘這話可是真心的?”沈鳳璋淡笑著,直視鄭氏的眼眸,慢條斯理道:“既然如此,我與姨娘一道去前院瞧上一瞧,那些上師們要做的到底是祈福的法事,還是驅邪的法事——”

“一看便知!”

“自然是真心!”鄭氏站直身子,重重盯了沈鳳璋一眼後,收起臉上的怒意,看上去對這個兒子已經失望透頂!

她深吸一口氣,“我要請老夫人來給我主持公道!”鄭氏斂容正色,眉目莊嚴,聲音冷硬如刀,看上去態度決然,實際上卻暗暗避開沈鳳璋方才提議。

沈鳳璋若有所思。原來鄭媼是去前院找那些和尚了。鄭氏方才唱念做打,演了一通,現在又要求去請老夫人,是打算拖延時間,讓驅邪法事把她這個“邪祟”驅走?

沈鳳璋猜得沒錯。鄭氏就是這個打算。她篤信沈鳳璋遭邪祟附身,她這回請來的雖然不是精通佛理的得道高僧慧顯大師,但也是棲玄寺裡有名望的上師。她當然知道自己堅持稱是祈福法事,實際上等會兒去前院一看就會被戳穿,但隻要給棲玄寺上師留夠時間,待會兒老夫人來了之後,看到原形畢露的邪祟,老夫人以及其他人自然會理解她!

鄭媼離開也有一會兒了,前院的法事想必已經開始。她盯著麵前神情自若的沈鳳璋,一聲滿是惡意的笑壓在喉嚨口,眼裡怨毒之色一閃而過。最好等老夫人來了之後,邪祟當著老夫人的麵被佛家之力壓得神情扭曲變形,尖聲嗥叫,讓老夫人瞧瞧,她以為變得有出息的孫子實際上是個徹頭徹尾的邪物!

想到那個場景,鄭氏暢快地想要笑出聲來。但麵上,她還是一派冷肅之色,冷聲重複,“我要讓老夫人也看看,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種,是怎麼對我這個阿母的!”

肚子裡爬出來的種?沈鳳璋似笑非笑,原主到底是不是鄭氏親生子還存疑呢。

不過,她既然這麼堅信自己會被驅邪法事壓得原形畢露,那就讓她好好瞧瞧。

沈鳳璋輕輕頷首,吐出一個好字。

鄭氏立刻衝著身旁的綠珠喝道:“去請老夫人過來!”

老夫人來得很快,身邊還跟著沈湘珮。

早在路上,沈老夫人就已經聽綠珠說過整件事了。但哪怕心裡有所準備,一踏進靜皎院大堂,見到跪了一地的仆從以及對峙的鄭氏和沈鳳璋時,眉毛還是忍不住一皺。

她揮手,先讓跪在地上的仆從們全都出去。等到屋裡隻剩下鄭氏、沈鳳璋、沈湘珮和老夫人自己時,她才緩緩開口。

“阿璋,你傷還沒好,怎麼不在屋子裡養傷,反倒帶著人跑到你姨娘院子裡來?”

沈鳳璋朝沈老夫人行了個禮,起身後開口道:“孫兒若是隻知在屋裡養傷,恐怕等出了事都不知道是誰害我。”

沈老夫人眉心顯出一個深深的川字,鼻子兩側法令紋凹下去,“怎麼回事?誰要害你?!”

“阿家——”鄭氏在一旁想要插嘴,被沈老夫人冷硬地嗬斥了一句。

“讓阿璋說!”

沈鳳璋臉上若有若無的笑不知不覺間消失乾淨。她看著沈老夫人,聲音沉著冷靜,“祖母,您知曉鄭姨娘在府裡安排的法事是什麼嗎?”她直勾勾盯著老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頓,“是驅邪!”

轟隆一聲,似有悶雷在屋中炸響。

沈老夫人臉上的法令紋狠狠一抽,曆經風霜的眼睛銳利如刀劍,牢牢鎖定鄭氏,嘴角抽搐了幾下,忍著怒氣,嗓音粗糲地如同被砂紙打磨過,“阿璋說的是真的?!”

站在沈老夫人身側的沈湘珮趕緊攙扶住沈老夫人,一手快速撫著老夫人後背,“祖母您先消消氣,小心氣壞身子。”

綠珠來的時候,沈湘珮正好在老夫人院子裡。聽到和對她極好的鄭娘子有關,她便也跟了過來。此刻沈湘珮言辭肯定,“阿兄肯定是弄錯了,姨娘向來慈母心腸,怎麼可能找上師做驅邪法事。”

鄭氏聽著沈湘珮對自己的維護,心頭熨帖。可惜的是,她不得不否定二娘替自己說的話。

隱隱約約的木魚聲從遠處傳來,夾雜著絲絲誦經之聲。驅邪法事應該馬上就能起效了。想到這,她不再猶豫,深吸口氣,朝沈老夫人沉聲開口。

“阿家,前院的法事確實是驅邪!”

沈老夫人當場麵色鐵青,陰沉得能夠滴出水來,她氣到聲音發顫,顫巍巍吐出一個好字,接連點頭,“鄭氏,你是得了失心瘋嗎?!”

她抬起手,精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鄭氏,厲聲怒喝,“還不快派人去把法事停下!”

“阿家,我這麼做,是有——”

“閉嘴!”沈老夫人猛然一喝,“我不想聽什麼理由!”

鄭氏說出是驅邪法事時,連沈湘珮都有一瞬間的不可思議。姨娘是怎麼了?居然給二兄做驅邪法事?!但看著鄭氏此刻想說又無法開口的樣子,想到往日裡她對自己的疼愛,終是忍不住勸了沈老夫人一句,“祖母,姨娘是二兄親生母親,定然不會害二兄。不如讓姨娘說說她到底為何要這麼做。”

看著到這個時候都在為她說話的沈湘珮,鄭氏心頭一軟,自己這麼多年所做都值了。她誠懇地看著沈老夫人,懇求道:“阿家,正如二娘所言,我並非想害二郎。阿家,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冷靜下來後,沈老夫人也覺得這其中有問題。再加上自己最喜歡的孫輩在耳邊柔聲勸著,沈老夫人勃/發的怒意慢慢被壓下去,她看了眼毫無心虛之色的鄭氏,慢慢轉頭看向沈鳳璋。

老夫人是等著自己表態。沈鳳璋朝老夫人頷首,“既然姨娘堅持事出有因,孫兒也想聽聽姨娘的理由。”她轉向鄭氏,在老夫人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又帶上一絲輕笑,她直直盯著鄭氏,用輕柔如水的語氣對著鄭氏說道:“聽聽姨娘為何把孩兒打成邪祟,要找上師來鎮壓孩兒。”

鄭氏看著沈鳳璋唇邊從容的笑意,心跳疾速,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然而,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鄭氏狠心用指甲往掌心狠狠一掐,暗暗寬慰自己,莫慌,沈鳳璋馬上就會在佛光下痛不欲生,抱頭打滾了。

帶著對上師驅邪的信心,她咽了口唾沫,看向沈老夫人,神情凝重,出口聲音堅毅沉著,突然抬手,筆直指向沈鳳璋,“阿家,現在這個根本不是二郎,而是附身在二郎身上的邪魔!”

大口喘息了一下,鄭氏下意識加快語速,“阿家,二郎平日重振沈家的重任,對人對事小心謹慎,從來都與人為善。然而這個邪魔膽大妄為,頂撞袁九郎君,襄陽王殿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處處與人結仇!”

回想著自己命人查到的佐證,鄭氏嘴上態度堅定,心裡卻暗暗叫苦,沈鳳璋怎麼還不發作。莫非時間還不夠,佛力還無法讓這個邪魔現原形?

再次吞咽一口唾沫,她有意放緩語速,“阿家,餘家三郎君和二郎關係一向極好。往日裡兩人經常一道出遊赴宴。然而餘家三郎君已有大半個月不曾上門拜訪!隻因二郎和餘三郎君鬨翻了!您道她為何和餘三郎鬨翻,餘三郎和二郎是多年知己,若是再讓餘三郎待在身邊,馬上就能看破這個邪魔的身份!”

鄭氏的推測有理有據。若不是沈鳳璋知曉餘三郎是因為小肚雞腸和她斷絕往來,她還真能被鄭氏說服。

怎麼還沒有發作。鄭氏逐漸焦灼起來,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沈鳳璋這個時候應該現出原形,痛不欲生了。這樣才能讓老夫人支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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