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捉蟲)(1 / 2)

昔年蠢鈍不堪, 隻會跟在世家公子身後阿諛奉承,小意討好的沈鳳璋,現在卻受到重用,意氣風發。

而他呢?沈雋抓緊了腰間的佩玉,看著被人迎進府中的沈鳳璋, 心底似有烈火燃燒,灼得發疼。邁入仕途的第一步就如此不儘人意。

蟄伏, 蟄伏!

不見沈鳳璋時, 他尚能壓下惱怒, 重新替自己規劃路線,可一見沈鳳璋, 他卻覺得滿心焦灼。哪怕他對自己有信心, 但看到曾經處處不如自己的人, 現在將自己遠遠甩在身後, 他還是不由自主生出焦急煩躁之情。

沈雋站在郡公府門口,竭力壓製心底騰升的焦灼。然而他在注意到沈鳳璋走進府邸的過程中, 連眼風都沒給站在一旁的自己時,焦灼中又添上幾分難言的意味。

不久之前, 沈鳳璋還用嘲笑欺辱自己來掩飾她內心對自己懷有異樣的情感。現在見到自己,她卻能目不斜視,臉上一片平淡, 絲毫不動容,似乎對自己不再有任何感情。

他不在意沈鳳璋喜不喜歡自己,但沈雋在意她在這個時候不喜歡自己。她為什麼不再喜歡自己, 因為她自己平步青雲,而他卻仍隻是一個小小的奉朝請?

他用力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不喜歡自己呢?

沈雋蒼灰色的眼眸裡泛起波瀾,如山雨欲來。若他和沈鳳璋身份調換,他如今高高在上,沈鳳璋走投無路,像趴在他腳邊的一隻臭蟲,他根本不會在意沈鳳璋情感的變化。

沈雋眼眸輕閉,說到底,一切都是不甘心在作祟。

“郎君?”黎苗抬頭瞥了眼凝視著小郎君背影,麵無表情的大郎君,臉上顯出幾分不解。小郎君沒有來欺負大郎君不是好事嗎?大郎君怎麼神情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快?

察覺到失態的沈雋神色不變,毫不慌亂,他轉頭朝黎苗淺淺一笑,溫聲道:“阿父泉下有知,知曉二郎有如今這般造化,想必會非常欣慰。”沈雋清雅和煦的聲音微微一頓,帶出幾分悵然,“可惜,我卻……”

後麵的話,沈雋沒有再說下去。他收斂無意間流露的頹喪,重新一笑,看不出半點陰霾,“走吧。這麼久,二郎難得回來一趟,今晚上肯定是家宴。”

黎苗聞言恍然大悟,他就說郎君怎麼可能因為被小郎君無視而感到不快。原來郎君是為自己不及小郎君而悵然。是啊,要他說,小郎君就是走歪門邪道,踩了狗屎運,論真才實學,哪裡比得上大郎君!要他是大郎君,早就被現在這種情況氣死了,哪裡還會替小郎君高興。

害怕引起大郎君傷心,黎苗連忙順著大郎君的話提起家宴,“郎君說得對,今晚府裡肯定有家宴。”

沈雋所料沒錯,今晚上確實是家宴。

東西兩府,長房二房,齊聚一堂。

一個月前,沈鳳璋雖然是府中主人,但坐上首的一直都是輩分最高的沈老夫人。然而這回,沈雋落座時,卻發現祖母坐在右手邊第一個。整張桌子上的位子都往後退了一個,上首的位置被空了出來。

沈雋坐下沒多久,原先還有些泛白的天空漸漸被墨色侵染,最終吞噬最後一抹光亮,天地陷入昏暗。習習夜風吹散夏日的悶熱,帶來清涼之意。

正屋外,一抹明光由遠及近,在樹影浮動的昏暗夜間,顯出幾分幽靜與柔和。兩名仆從一左一右各提著一盞燈籠,身著白衣的少年郎君跟在仆從身後,緩緩走來。

走到正堂前麵時,懸掛在正堂下的八角木燈投映下溫和的光芒,在對方那雙近乎純黑的眼眸中映出兩點明光。行走之間,對方身上看似簡單的白衣,也在光照中顯出似有若無流淌著的銀紋。

清貴,俊逸,離塵脫俗。

任誰看到踏入正堂,神情冷淡不含笑意的沈鳳璋,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阿璋來了,快落座吧。”正堂裡,沈老夫人見到緩步走來的沈鳳璋,向來嚴肅的臉上顯出微微笑意,柔和了臉上冷酷的法令紋。

“祖母,孫兒年幼,該您坐在上首才是。”沈鳳璋在離紅木桌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朝著沈老夫人微微笑道。

那張清俊臉龐上浮現的笑意,瞬間衝淡縈繞在沈鳳璋周身的清冷與距離感。

二房的沈二夫人心下鬆了口氣,臉上擺出熱情的笑,朝著沈鳳璋勸道:“二郎你如今已經出仕,不再是孩子了,而是真正的一家之主。當然要往上坐了。”

沈老夫人餘光一掃,瞥了沈二夫人一樣。她雖然不喜歡沈禎這個庶子,但不得不承認,沈禎這個妻子,娶得比景猷好多了。她朝恍若未聞的虞氏看了眼,心裡微歎一聲,看向沈鳳璋,“是啊,阿璋,你就坐下吧。”

沈鳳璋見狀,隻能在上首落座。

沈老夫人和沈鳳璋在謙讓座位時,坐在沈二夫人身旁的沈湘瑤看著坐在上首頗有氣勢的沈鳳璋,又瞥了眼坐在左手邊滿臉稚色的胞弟沈鳳毓,指尖狠狠掐進了掌心裡。

坐在虞氏身旁的沈湘珮也在忍不住打量著沈鳳璋。一月不見,二兄看上去瘦了許多,似乎還長高了一些,整個人越發頎長高瘦。她方才被提燈的侍從引著走近時,真有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氣息。

沈湘珮下意識拽緊衣袖,以此掩飾心中的歆羨。

沈家家宴沒有什麼食不言的規矩。老郡公在世時,就喜歡在餐桌上聊天,檢查小輩們的功課。

今日這場打著為沈鳳璋接風洗塵旗號的家宴,看似熱熱鬨鬨,實際上除了對其他人不甚在意的沈鳳璋,一心為孫子高興的沈老夫人以及不願摻和進亂七八糟的事裡,隻想過自己清靜日子的虞氏,飯桌上其他人都各懷心思。

看著將沈老夫人逗得滿臉笑意的沈鳳璋,沈湘珮內心微微感到一絲艱澀。往日裡,祖母最疼愛她了,以前這樣的家宴,大家的目光都圍繞著她,可是現在……

“二娘,怎麼了?”注意到沈湘珮望著前麵,久久未曾動玉著,虞氏娥眉微蹙,輕聲關心道。

“無事。”沈湘珮稍稍搖頭,收回目光。然而沈老夫人以及沈鳳璋等人的談笑聲,卻始終往她耳中鑽。

將心裡的不甘壓了又壓,忍了又忍,沈湘珮還是沒有忍住。

“二兄!”

坐在上首,沈鳳璋正在給沈老夫人講自己外出一月碰到的事,聽到沈湘珮的喊聲,她轉過頭看向沈湘珮,臉上帶著還未散去的淺笑。

“二娘想說什麼?”

沈老夫人也偏頭看向沈湘珮,因為笑,眼尾顯出細紋。孫兒變得這般有出息,她心情極好,“二娘是也想聽阿璋這一月的事嗎?”

沈湘珮擱下玉著,正色斂容,“二兄,一個多月過去了,鄭姨娘的病應該也已經好了。今晚既然是家宴,姨娘作為二兄的生母,也該在場才對。若是姨娘知曉二兄如今取得這般成就,想必會十分高興。”她實在看不慣,二兄將生母關在院中,自己卻沒心沒肺,一點都不孝,毫不在意。

沈鳳璋臉上殘留的淺笑似見到太陽的露珠一般,消失得不留半點痕跡。

沈老夫人盯著沈湘珮的眼神亦褪去祥和,多了幾分嚴厲。她實在未曾料到,在這樣一個大好的日子裡,做事向來妥帖的二娘會突然提起鄭氏。

二房的沈二夫人和沈湘瑤臉上掛著相似的笑,默不作聲,一臉看好戲的模樣。方才沉默半晌,認真吃飯的虞氏此刻卻放下玉著,朝沈鳳璋和沈老夫人恬淡一笑,“阿家,鄭娘子往日裡頗為疼愛二娘。二娘的性子阿家清楚,她向來重情念舊。今夜大家聚在一塊兒,熱熱鬨鬨,二娘想到孤零零待在院中的鄭娘子,難免忍不住出言。”

沈湘珮不料自己的話會引得沈老夫人臉色大變,但阿娘替她找借口解釋後,她心裡突如其來的緊張忐忑慢慢緩和了一些。

“二兄,我正是此意。姨娘獨身一人,未免太過可憐。”她微抬下巴,帶著幾分清高,朝沈鳳璋說道。

哪怕不在建康城,沈鳳璋也能從劉溫昌口中得知沈家人境況。她瞥了眼還在和她爭執鄭氏之事的沈湘珮,眼尾眸光輕輕掃過一旁看好戲的沈湘瑤,如同墨丸一般的眼裡現出似笑非笑之色。

“二娘,與其有空關心鄭娘子,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

“二兄,你什麼意思?!”沈湘珮柳眉緊皺,怒不可遏。二兄居然因為她提起鄭姨娘,就威脅她?!

沈鳳璋微微抬手,守在一旁的侍從立刻替她斟上酒。沈鳳璋輕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燈盞下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她抬眸,漆黑的眸光似刀鋒,殷紅的唇亦顯出銳利的弧度,“二娘,你年紀也不小了,有空操心各種瑣事,不如——”沈鳳璋微微一頓,放柔了嗓音,“操心操心你的婚事。”

彆等原定的夫君被人撬走,才知道著急後悔。

被沈鳳璋這一月曆練出來的凜冽氣息鎖定,清高自傲的沈湘珮一瞬間竟然覺得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她眼角微微抽動,嘴唇輕顫了兩下,後背不知不覺淌出冷汗,那清冷高傲額模樣再也堅持不住!他潛意識往後一靠,似是想要借此避開沈鳳璋的逼視,沒想到卻差點從凳子上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