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1 / 2)

沈鳳璋把消息放出去後,就命人密切關注庾思忠等人的反應。

廷尉府書房裡, 沈鳳璋端坐在書案後, 正在聽著手下人彙報情況。

“回稟大人,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但是幾位老大人那裡沒有絲毫動靜。”

沈鳳璋垂眸, 一言不發,拿起上一任廷尉留下的文玩核桃在手裡轉了兩圈,陷入沉思之中。

夏日灼烈的日光從窗外照進來, 投下交錯的窗欞陰影。書房裡格外安靜,站在一旁的屬下大氣不敢喘一聲,連呼吸都小心控製著頻率, 害怕打斷上峰的思索。

啪嗒一聲,兩枚文玩核桃被扣在桌麵上, 發出清脆的響聲。

沈鳳璋突然抬頭, 眼神鋒利如刀,庾思忠這些人,不愧是在官場沉浮多年的老狐狸, 不肯輕易上套。既然如此, 她隻能走最後一步棋了!

庾思忠等人雖然沒有在私底下有所動作,但麵上卻光明正大開始朝沈鳳璋發難。

朝會上,沈鳳璋站在隊列中,眼看著朝會即將結束,她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陛下,臣要彈劾沈廷尉沈大人!”

隊列裡的沈鳳璋眼皮一掀, 朝站出來的大臣看去。看清對方之後,她唇邊笑意若隱若現。還是個熟人啊。

呈上奏章後,禦史中丞林文之慷慨陳詞,“陛下!律法規定,諸應訊囚者,必先以情,審察辭理,反複參驗。猶未能決者,方可拷訊!且除殺人、盜竊、搶奪等殺人謀財重罪,都隻能施以杖刑。”林文之看向當今至尊,言辭懇切,“陛下,沈廷尉對方懷勝動用私刑,有違律法!萬萬不可姑息!”

坐在龍椅上的當今至尊神情肅穆,他轉向沈鳳璋,“沈卿,你有何話要說?”

沈鳳璋不慌不忙,往前一步。走出隊列後,她先是朝著當今至尊行了個禮,隨後開口,“陛下,臣想先問問林大人,林大人是如何知曉臣對方懷勝動了私刑?”

她轉向林文之,臉上微微含笑,一副極為無害客氣的模樣,等著林文之開口。她到要看看,林文之敢不敢說廷尉府裡有他們的人。

林文之當然不敢直接這樣說。他一開口,說的是,“啟稟陛下,如今整個建康都已傳遍,沈大人為逼方懷勝開口,動用私刑,方懷勝不堪忍受,終於吐露內情。”他轉向沈鳳璋,一臉冷肅,“沈大人,如果你沒有動用私刑,怎麼會有這樣的傳聞?”

沈鳳璋反問道:“林大人,傳聞就一定是真的?”

“無風不起浪!”

看著林文之那張強硬不屈的臉龐,沈鳳璋收斂了臉上笑意,她轉身,朝著當今至尊斂容正色,“陛下,臣請求立刻收押林大人!”

自覺勝券在握的林文之完全沒想到沈鳳璋會突然這樣說。他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後,怒不可遏,臉色氣到通紅。他看向當今至尊,額角抽動著,麵上雖怒,心裡卻帶著幾分狂喜。沈鳳璋這是出了個大大的昏招!親自把把柄送到他手中。

“陛下!在朝堂之上,沈大人就敢如此無憑無據,公報私仇地抓人,實在是罔顧法紀,藐視聖上啊!”

“非也!”沈鳳璋正色,“臣請求收押林大人,是因為有傳言稱林大人也曾私收賄賂!”

“荒謬!”林文之心裡咯噔一下,麵上不露半分痕跡,隻怒道:“隻憑傳言就定下我的罪責,沈大人辦案未免太荒唐了!”

沈鳳璋轉過身,眼眸裡一片冰冷,唇邊卻帶著似笑非笑的嘲諷,“既然知曉傳言無憑無據,隻靠著流言就彈劾我動用私刑,林大人這個禦史中丞做得也未免讓人發笑。”

兜兜轉轉繞了一圈,林文之沒料到沈鳳璋居然反過來將了他一軍。他深吸口氣,看著沈鳳璋那張臉,肝火越發旺盛。轉過身,他朝著當今至尊請求道:“陛下,沈大人到底有沒有動用私刑,把犯人提上來一看便知!”

沈鳳璋嗤笑一聲,“方懷勝乃是貪汙案的重要犯人,豈是說提就能提的。”

“你這是——”林文之瞪大眼睛,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當今至尊一拍龍椅扶手,皺著眉,冷聲道:“好了!正如沈卿所言,謠言不可信。林文之,下回彆在犯下靠著謠言彈劾朝廷命官的錯誤!”

林文之低著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什麼錯誤?!隻要將方懷勝提上來一看便知真相!當今至尊不過是偏袒沈鳳璋這個豎子而已!他往庾思忠的方向不易察覺地一瞥,看到對方微微擺動的手,哪怕心裡恨得不行,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

“是!臣謹記陛下教誨!”

“好了,還有卿家要上奏嗎?”當今至尊掃了眼底下人,剛想說無事退朝,就見沈鳳璋往前一步。

“陛下!臣有話說。”

對上沈鳳璋,當今至尊眉眼微微柔和了一些,“沈卿有何要說的?”

“陛下,太/祖立朝之初,百廢待興。如今通行的《周律疏議》乃是當年以前朝律法為本,結合本朝立朝之初某些情況,製定而成。陛下,《周律疏議》製定完成已有百年,現今天下情況大有不同,依臣之見,如今已到重修律法之時。”

沈鳳璋抬手,舉起玉笏,朝當今至尊深深一拜,聲音響亮,“陛下,請允許臣帶人重修律法!新律誕生,可替大周再延百年盛況。百年之後,世人都將知曉正是陛下之功,才令天下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四個字在朝堂上久久回蕩。

不管是寒門這邊的庾思忠等人,還是世家那邊的幾個領頭人物,都知曉當今至尊動心了。新修的律法用多久,拍板重修律法的當今至尊就會被人記多久。其他功績不論,隻要當今至尊重修律法,將來在律法上,他的地位甚至能和開國太/祖相提並論!而陛下動心,同意由沈鳳璋本人主持重修律法後,她手中權力隻會進一步擴大。什麼私刑官刑,那真是全都由她說了算了!

沈鳳璋這一手,高啊。

當今至尊望著底下身著玄色朝服,容貌俊美似奪天地靈氣的少年郎君,對方神情肅穆,眼眸卻亮到驚人,顯出蓬勃之氣與熱切之情。被對方激昂的陳詞感染,當今至尊似乎親眼見到了百年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情形,而這一切都有賴於新修的律法。

他眼睛一閉,壓下心裡激蕩的情緒。重新睜眼後,當今至尊臉上甚至有些容光煥發的意味。

“好!沈卿,重修律法一事,就由你去負責!”

沈鳳璋眼眸發亮,“臣定不辱使命!”

誰也想不到,本來是被人彈劾才站住來的沈鳳璋,不僅沒有丟官罷職、鋃鐺入獄,反而領了重修律法這樁好差事,手中權力更勝以往!不少人一邊在心裡唾罵沈鳳璋就會拍馬屁,阿諛奉承,討好當今至尊,果然是個佞臣,一邊又在心裡嫉妒不已。

這其中,最難受的要數林文之。

因為要彈劾沈鳳璋,在朝會上他一直都在觀察沈鳳璋。沈鳳璋先前根本沒有半點進言的意味!是他把沈鳳璋扯了出來,反而讓她開了這個口。而他,明明有理有據的彈劾,卻被當今至尊訓斥一通。

氣不過的林文之在下朝後,想了想朝沈鳳璋走去。

雖然大部分人心裡都在罵沈鳳璋,但也不乏有人實在眼熱重修律法這件好差事,腆著臉來和沈鳳璋套近乎,說好話。沈鳳璋剛打發掉一名上來恭喜她的小官,便看見林文之停在她麵前。她略一挑眉,看向林文之,等著他開口。

林文之眼裡滿是狠意,他咬著牙,厲聲威脅,“沈鳳璋,你到底沒有沒動用私刑,誰都清楚!這次僥幸讓你逃過一劫,我以後會緊緊盯著你!你最好彆被我抓到錯處,否則——”

麵對林文之的狠話,沈鳳璋淡淡笑了笑,出口的話語帶著倨傲與張揚,“我就算動用私刑了,那又如何?”她看著林文之,微微壓低嗓音,雲淡風輕,“畢竟,這條律法馬上就要被重修了。”

林文之恨得握緊拳頭,恨不得將沈鳳璋那張猖狂的臉一拳打個開花!還不等他說什麼,就見沈鳳璋輕笑一聲,臉上那種格外讓人惱怒的笑容一收,帶著幾分神秘的意味,“林大人,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裝模作樣!”林文之怒喝,然而對上沈鳳璋那雙烏黑得似乎透不進半點光亮的眼眸,他卻漸漸感到心驚。

“你所說的流言並不是流言,我所說的傳言難道就一定是傳言?”

沈鳳璋的聲音並不如林文之方才那樣滿是狠意,威脅,然而聽在林文之耳中,想起方才朝堂上的對話,讓他猛地瞳孔一縮,下意識屏住呼吸,開口追問:“沈鳳璋,你是什麼意思?!”

扔下驚/雷的沈鳳璋朝林文之挑了挑唇角,臉上帶著洞若觀火的意味。她沒有解釋什麼,而是轉身帶笑,朝剛剛走出來的一名官員走去。

“薛大人,我們聊聊?”

……

落在後麵的寒門領袖之一阮漁覃帶著心腹走出來,兩人將林文之和沈鳳璋的互動看在眼中。

阮漁覃心腹程燁側頭,朝阮漁覃輕聲問道,“老師,沈鳳璋會不會真從方懷勝那裡知曉了什麼?”

阮漁覃微微搖頭,他望著沈鳳璋三言兩句讓林文之驚在原地,淡聲道:“在她沒有拿出證據前,不要輕舉妄動。”從這幾次事情中,可以看出沈鳳璋做事不顧章法,劍走偏鋒,喜歡出奇招怪招偏招。如今這謠言很可能是她自己放出來,就等著抓他們暗處的動作。

聽了阮漁覃的話,程燁點頭,決定按兵不動。隻是想到這幾回沈鳳璋如此囂張,偏偏他們不能還手,實在心裡憋屈不已。他看著阮漁覃,忍不住問道:“老師,沈鳳璋行事如此狂妄,絲毫不將老師您和庾大人等放在眼裡,就不能想個辦法,把她打壓下去,難道隻能任她如此猖狂嗎?”

剛過花甲之年,須發皆白的阮漁覃臉上神情不變,依舊是一副泰山崩於眼前麵不改色的模樣,他用精瘦蒼老的手提起袍子下擺,小心走下台階。

“沉住氣。”阮漁覃朝扶著自己的弟子沉穩開口。

穩穩當當走下台階,阮漁覃帶著弟子一邊往宮門外走去,一邊輕聲教導弟子,“陛下昔年提拔寒士用以對抗世家,如今寒門壯大,陛下又希望有人來銼一銼寒門上升的勢頭。”

阮漁覃諸多弟子中,程燁雖然最受他喜愛,但並非最聰明的。聽到老師的分析,他恍然大悟,“所以沈鳳璋就是陛下選來打磨警告我們的磨刀石?”

阮漁覃沒有正麵回答他,他慢悠悠朝宮門外的牛車走去,口中淡聲道:“就算沒有沈鳳璋,還會有李鳳璋,周鳳璋。”

“陛下如今要用她,自然偏袒她,讓她權勢滔天。時間一久,等她犯下眾怒,陛下自然會處置她。她若是繼續如此猖狂,不出兩年,陛下就得放棄她。到那時,她現在有多風光,下場就有多淒慘。”

“那我們現在就是暫避鋒芒?”程燁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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