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捉蟲)(1 / 2)

這個煮好茶送進來的小娘子不是彆人, 正是她曾經見過的茶娘。

幾個月前, 有幾個小官在背後說她壞話, 被她抓個正著。其中一名姓柳的詹事丞曾試圖討好她脫身。這名柳詹事丞當時安排了婢女替沈鳳璋煮茶,並且想把這名婢女送給她。如今出現在味然居裡的, 就是那名婢女茶娘。

沈鳳璋並未因為曾與茶娘有過一麵之緣而放鬆下來,她修長的五指仍牢牢鉗住茶娘的手腕,眼眸如炬, “你有何目的?!”

她不信, 平白無故, 茶娘會往她前胸伸手。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或者, 懷疑了些什麼!

站在沈鳳璋身後的劉溫昌也早已虎視眈眈緊緊盯住茶娘,看上去隻要沈鳳璋一聲令下,立馬就會扭斷茶娘的脖子。

沈鳳璋雖然是女兒身, 但因為從小鍛煉, 如同男兒一般長大,手勁不算小。

茶娘隻覺被鉗住的手腕似乎骨頭都要碎裂開來,當真是鑽心的疼!疼得她臉都扭曲起來, 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淌下, 流入她眼裡, 模糊了她的視線。

在刻入骨髓的疼痛中,茶娘咬著牙, 望著沈鳳璋,艱難地吐字,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沈大人,奴對您絕沒有任何惡意!”

她將目光移向地上的茶水,再次一字一頓開口,“若奴真想害您。”茶娘停了下,喘了口氣,等那陣疼痛稍稍過去一些後,才繼續開口,“又怎會打翻茶水?”

沈鳳璋深深地凝視著茶娘,過了一會兒,終於放開了對她的鉗製。

“郎主?”站在沈鳳璋身後的劉溫昌輕聲提醒了一句。

沈鳳璋微微搖頭,仍然鬆開了鉗住茶娘的手。

手腕上力道一去,陡然放鬆下來,茶娘差點摔倒在地上。她穩了穩身子,大口喘了幾下,抽出帕子擦掉額角汗水,整理好散亂被打濕的鬢發,藏起已經滿是淤青的手腕,重新看向沈鳳璋。

茶娘將目光落在沈鳳璋眼眸下方一寸之處,恭敬地稟報她知道的情況。

殘留著幾分虛弱與沙啞的溫柔女聲在閣子中輕輕響起。

“大人,煮茶是奴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什麼樣的配料、什麼樣的茶葉,能煮出什麼味道的茶,奴隻需聞一聞便能知曉。奴方才得到老板吩咐煮一壺茶給這間閣子的客人送來。奴煮完茶,聞到茶湯的香味,發現這次的茶有問題。見到閣子裡的客人竟然是您後,奴生怕大人您被這茶所害,索性打翻了茶盞。”

沈鳳璋輕而易舉就從茶娘這段裡聽出幾個漏洞。如果閣子裡的客人不是她,茶娘就會任由客人喝下這茶?

沈鳳璋沒興趣知道茶娘會怎麼做,她開口問了另一個問題。

“為何見到是我,就決定打翻茶盞?”

茶娘低眉順眼,聲音柔軟似水,“奴自是知曉大人的厲害。”她頓了頓,撇去聲音中故意顯露出來的溫柔,莊嚴鄭重,“奴也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茶娘話音未落,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衝著沈鳳璋叩了三個響頭。

“奴有一個阿弟與一個阿妹。奴姊弟三人原是世家家仆,因奴阿弟一時疏忽打碎主母心愛之物,奴阿弟被杖打致死,奴與阿妹二人,則被發賣出府。在柳詹事丞府上見到大人之前,奴已輾轉多次。奴想請大人大發慈悲,救奴與阿妹脫離苦海,不用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茶娘情真意切,神情誠懇,然而沈鳳璋卻半點未曾動容,她一臉漠然看著茶娘,“你憑什麼讓我救你和你阿妹,隻憑那一杯茶?”

茶娘聽到這話,心頭發顫。她知道像沈鳳璋這樣的人,就算沒有她多此一舉摔碎茶盞,說不準也不會直接莽撞地飲下那杯茶。

然而——這已經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前幾日,有個外地茶商看上了她,跟老板提過要買走她,老板已然心動,不過是嫌價錢給的不夠高。一旦她離開建康,又要怎麼照看還深陷於泥潭之中的小妹。

沒有她的照拂,小妹如今年紀也大了,再待在那個地方遲早會……

茶娘實在不忍再繼續想下去,隻要一想到小妹未來會遭遇那些事,她就心痛如刀絞。

所以,她絕對不能離開建康!甚至於,她必須想辦法把小妹從那裡帶出來!

想到這,茶娘一咬牙,把心一橫,抬頭看向沈鳳璋,眼裡顯出幾分掙紮,“大人!我知道您的一個秘密!”

沈鳳璋望著茶娘那張混雜著猶豫、掙紮、痛苦等諸多情緒的臉龐,知曉她可能想說什麼。然而,她絲毫不曾流露慌亂之色,鎮定自若。

“哦?”沈鳳璋氣定神閒地俯視跪在地上的茶娘,“秘密?”她微微俯身,湊到茶娘跟前,眼眸裡波瀾不興,聲音平靜地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你可知曉,上一個威脅我的人,墳頭草都已經長到三尺高了。”

明明茶娘才是那個握著沈鳳璋把柄,正在試圖威脅她的人,而沈鳳璋則是那個被威脅之人。然而現在,兩個人的表現徹底掉了個個兒。

茶娘渾身發顫,抖得如同篩子一樣,臉色比起方才遭遇劇痛之時,越發慘白。她當然知道沈閻王有多厲害。

建康城裡有句話——地上地下兩閻王,得罪地下閻王還能有活路,得罪地上閻王,讓你豎著進橫著出。

茶娘親眼見過柳詹事丞是如何被抓,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來威脅沈鳳璋。

但想到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小妹,茶娘心底又重新燃起勇氣。她張了張口,壓下所有恐懼,再次道:“沈大人,奴當真知曉您的秘密!”她張口欲言,看著不慌不忙的沈鳳璋,自己心裡反倒替她擔憂起來,頓了頓,她開口,“能否讓您的護衛退到門外。”

劉溫昌眉眼一厲,冷視了茶娘一樣,看向沈鳳璋,“郎主?”

沈鳳璋看著茶娘,微微頷首,低聲道:“你去守好門口,彆讓人進來。”

儘管心裡不讚同,但劉溫昌向來不會在外人麵前駁斥沈鳳璋的話。

等到劉溫昌走出閣子,茶娘才看著沈鳳璋,緩緩說出六個字,“您乃是女兒身。”

閣子裡安靜得仿佛無人存在。

說出這六個字時,茶娘看著沈鳳璋的眼眸裡,不由自主流露歉疚。她最初被發賣去的地方正是秦樓楚館。在那種地方待久了,她早已煉出一雙利眼,在柳詹事丞府裡,第一次看到沈鳳璋時,她便察覺有些不對勁,後來越想,心裡懷疑越重。方才試探,雖然未有確切結果,但她相信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

雖然早在柳詹事丞府裡時,她就猜到沈鳳璋身份有異,但她從未想過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她是一個無能軟弱又可悲的人,她的生活中充滿顛沛流離與哀怨不幸。她從來未曾想過,同樣是女子,有人卻能做到那樣的地步。

柳詹事丞被抓了,她再次被發賣,卻絲毫埋怨不起沈鳳璋。

隻要想到沈鳳璋,哪怕是再艱難的境遇,她都仿佛看到了高懸在空中的灼日。

她仰望著、珍惜著,憧憬著這輪明日,萬萬不曾想到,有一天她會為自己、為妹妹而威脅沈鳳璋。做出這一切的時候,茶娘心中的痛苦之情,並不比之前被鉗住時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