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1 / 2)

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5106 字 5個月前

譚盛禮不會罵人, 側身請羅氏進屋坐, 有什麼話明明白白攤開來說,在外邊會驚擾他人。

邀請羅氏時, 順勢邀請圍觀的人們,態度和善客氣,好像絲毫不介意對方是來找茬的。

無端讓人心生好感。

“我呸, 少假惺惺的。”羅氏嗤鼻, “誰會進去啊, 也不怕臟了鞋,要說就在外麵說,我兒休妻怎麼著,誰讓你閨女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兒子來,還讀書人, 心腸歹毒, 跑到我家來挑撥離間,我看你們彆讀書了, 丟讀書人的臉。”在村裡幾十年,多難聽的話羅氏都罵得出來, “全家幾個男人, 得靠女人養, 吃軟飯吃得如此心安理得,恐怕除了你譚家也沒其他人做得出來了吧。”

譚家現有的家產怎麼來的譚盛禮心裡清楚,對於這點,他無話反駁。

陽光炙熱, 落在他清雋溫和的臉上,神情落寞,仿佛烈日暴曬後的大樹,再巋然不動亦露疲憊,為官者於心不忍,嘀嘀咕咕說了羅氏兩句。

羅氏氣噎,“你們彆被他表象迷惑了,看著斯斯文文,做的事畜生不如。”

譚盛禮頷首,緩緩問道,“不知挑撥離間指何事?”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兒子乾的好事你心裡清楚。”

“怎麼清楚了...”院子裡的譚振興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什麼時候跑到劉家鬨事了?死老太婆,仗著父親寬厚仁慈就顛倒是非,他深吸口氣,蹭蹭蹭地跑出去,指著羅氏鼻子吆喝,“誰跑到你們家去了啊,我們幾兄弟在街上賣柴路過,你蠻不講理地跟在後邊罵人,我們看你年紀大不和你計較,你倒以為自己有理了是不是?”

見到他,羅氏麵露獰色,“你,你說什麼?”

膽敢指著她鼻子罵,羅氏擼起袖子,臉色沉鬱,“你再指著我試試。”

譚振興悻悻地勾了勾手指,驚覺自己被嚇著了,怒火中燒,“指著你鼻子怎麼了,你敢指著我父親鼻子就彆怨我指著你鼻子。”他不糾結於此事,往羅氏身後看了眼,大著嗓門罵,“怎麼就你來了,把你秀才兒子也叫來啊,怎麼著,沒人認識你就有恃無恐了?”羅氏就是個瘋婆子,覺得沒人認識她就故意來壞他們家名聲,她罵完人擦擦嘴就走了,留他們受人指指點點,譚振興黑沉沉地瞪著羅氏,“你敢在這兒吆喝那你敢不敢去大街上吆喝啊,桐梓縣安樂鎮興山村的劉秀才親娘...”

羅氏:“......”

看羅氏遲疑,他彎眸冷笑,朝在場的眾人道,“你們怕不認識此人,她是桐梓縣安樂鎮興山村的劉秀才親娘,我長姐以前的婆婆,幾個兒子都是讀書人,勤奮刻苦,時時捧著書舍不得放的那種。”提到劉家幾個兒子,譚振興嗤笑連連,“可憐親娘生病,他們仍苦讀不倦,還是我長姐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結果...兒子考上秀才就把我長姐休了,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質問羅氏,“我長姐被休回家我們家可有說過你們家半句不是啊?倒是你們,時不時跑到我們村來膈應人,我父親不願和你們計較,帶著我們搬來郡城,本以為往後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來,你又貼上來,還惡人先告狀說我們跑到你們家...敢去找那天街上的人作證嗎?到底誰死皮賴臉的追著我們不放啊......”譚振興早想敞開喉嚨罵劉家人了,苦於沒機會,今天羅氏自己送上門,冒著皮開肉綻的風險他也要罵,“你們劉家造了多少孽你們心裡知道,隻說我們跑去你們家,怎麼不說去年你兒子故意激我小弟打他然後去縣衙告他妄圖訛詐我們五十畝田地的事啊,我父親心胸寬廣,對你們再三容忍,你們還變本加厲得寸進尺了......”

譚振興嘴皮子翻得快,快得羅氏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譚振興是真豁出去了,大聲道,“我們家沒有同輩的女人,你欺負我們晚輩作甚,有本事把劉秀才叫來,看看誰怕誰。”

在他慷慨激昂的質問下,羅氏啞口無言。

譚振興輕嗤了聲,收回視線,拱手給眾人作揖,語氣恢複了平靜,“兩家已無任何瓜葛,要不是她緊咬著不放,委實不想打擾諸位,諸位怕是不知,此人蠻不講理最愛混淆是非,我要不站出來譚家名聲隻怕會任由她抹黑...”

街坊鄰裡眼睛雪亮,譚家搬來後沒起過任何幺蛾子,上午出城砍柴,下午在家讀書,從不出門惹事生非,哪會因為外人說幾句就輕看他們,紛紛衝譚振興表態,“你們家為人和善客氣,是是非非大家夥心裡明白的,忙你們的去吧,彆為這點事耽誤了學習。”

“是啊是啊...”

讀書人該以學業為重,犯不著和老婆子浪費時間。

譚振興再次作揖,扶著譚盛禮回屋,“父親,咱們回家吧。”

進門後,不疾不徐地關上門,轉身臉色就煞白如雪,不待譚盛禮有所反應,噗通聲跪了下去,痛哭道,“父親啊,兒子知道錯了啊。”

屋外眾人:“......”譚家果然家風雅正,名不虛傳,反觀羅氏,眾人嘖嘖嘖竊竊私語,眼神難掩鄙夷。

羅氏沒料到會弄成這樣,氣急敗壞道,“彆聽譚振興瞎說,他仗著讀過幾年書就欺負我老婆子...”

“譚老爺育子有方,搬來許久,從未聽他們議論過誰的不是....”而且譚家和睦,除了譚大公子的哭聲,不曾有半句吵鬨聲傳出,所謂家和萬事興,孰是孰非,眾人心裡已有定論。

譚振興心知這頓毒打是逃不過的,他認了,下次再讓他碰到羅氏,他還會罵,這次在自家門口,他有所收斂,哪日到僻靜的小巷子,他要唾沫橫飛地罵得她分不清東南西北,要不然真以為他們好欺負呢,論罵人,羅氏還不是他的對手。

外人還有人,譚盛禮嫌丟臉,斂目,“去堂屋。”

“是。”

譚振興咬著牙,雙目緊閉,準備打死也不哭出聲,但左等右等不見譚盛禮的木棍落下,他微微睜開眼,就看木棍直直指著自己的臉,他打了個哆嗦,再次閉上眼,聲音顫抖,“父親。”

“羅氏說挑撥離間是怎麼回事?”

譚振興搖頭,“不知。”

“買宅子又是怎麼回事?”他記得羅氏說他們家買的宅子是她先看上的,譚盛禮不認為自己聽岔了,“你們和劉家搶宅子?”

“沒有。”眼前就是木棍,譚振興渾身緊繃,根本回答不出完整的話。

見他瑟瑟發抖,眼淚嘩嘩往下掉,譚盛禮先放過他,喚譚振學和譚生隱進屋,譚振興說不清楚總有人說的清楚。

兩人心知躲不過,進屋後就老老實實跪在譚振興旁邊。

“父親。”

“辰清叔。”

譚盛禮將剛才的問題又問了遍,譚振學不敢有所隱瞞,把買宅子的事交代了,他清楚譚振業是故意針對劉家,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劉家,譚振業去年就該過了縣試,今年同他們參加院試,譚振業咽不下這口氣實屬正常,念及此,他沒有把譚振業供出來。

不出意外地,他們都挨了打。

但譚振興是始作俑者,挨得更重,譚振興剛開始咬緊牙關不出聲,幾棍後憋不住了,張嘴啊啊啊大哭,哭聲淒厲,響徹天際,嚇得院子裡安分的雞暴躁地去琢大丫頭,大丫頭被琢了兩下,跟著放聲大哭。

屋裡哭得打嗝的譚振興無意聽到門外的哭聲:“......”大丫頭是在學他?

“嗚嗚嗚嗚...”汪氏生的什麼玩意,竟然敢學他,“嗚嗚嗚...”

等著,待會非好好教訓大丫頭不可,敢笑話老子,活膩了。

然而,譚盛禮沒有給她收拾大丫頭的機會,譚盛禮揍完他們就攆他們回屋抄書,自己牽著大丫頭出門逛街了,還給大丫頭買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逗得大丫頭開懷大笑,祖父祖父叫得好不親熱,見狀,譚振興有意收拾她也沒膽了,看得出來,譚盛禮很疼大丫頭,她如果打大丫頭,保不齊自己又會挨打。

他完全不知是被譚振業坑了,譚振學和譚生隱也不會提醒他,否則等譚振業回來,兄弟兩因此事鬨的話還得再挨打,過去就過去罷,兄弟間不用凡事都算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且看譚振興挨了打後整個人神清氣爽如獲新生,更不會告訴他這件事了。

整個譚家,譚振興挨打次數是最多大,心也寬,每次挨了打就不會再想,何況眼看離院試沒多少天了,他也沒功夫回想自己為什麼挨打,因為他要專心讀書,考上秀才後就能休妻了,他實在忍不住了,汪氏邋遢,清晨吃她煮的粥,譚振興吃到了根頭發,惡心得不行,丟下碗就下桌,誰知汪氏不嫌臟,自己端著他吃過的粥接著吃,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不是惡心自己嗎。

他想過了,必須休妻。

要獲得回報就必須付出,因此,他比平日更刻苦,雞打鳴前就起床讀書,午睡也不睡了,翻以前的詩文背,瞌睡了就洗個冷水臉繼續,幾天下來,功課有沒有長進他不清楚,照鏡子明顯感覺臉小是真的。

約莫他的用功感染了其他人,譚振學和譚生隱跟著他熬夜苦讀,半夜都舍不得閉眼。

勤奮到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這天,譚盛禮檢查他們的功課後,眉頭緊皺,挨個喚他們進屋說話。

槍打出頭鳥,譚振興推譚振學先進屋。

譚振學無奈,緩緩推門而入,誰知譚盛禮看到他,冷聲問,“振興呢,喊他進來。”

門外的譚振興打了個哆嗦,悶熱不堪的天硬是驚出身冷汗來,理了理衣服,故作輕鬆地抬腳進門,見譚盛禮麵色陰沉,瞬間耷拉著耳,小心翼翼道,“父親,你找我?”

“多少天沒挨打了?”

譚振興垮了臉,老老實實比了根手指頭,譚盛禮又問他,“身上的傷好了?”

譚振興極力想搖頭,可迎上譚盛禮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不敢撒謊,含糊不清道,“好了。”不知是不是譚辰風送的藥材好,磨成藥膏塗在傷處愈合得特彆快,兩天吧,兩天就不疼了。

看他沒出息的樣兒,譚盛禮懶得再說,“坐吧。”

“哦。”譚振興拉開椅子,坐姿端正,雙手規矩地搭在桌上放好,像私塾乖乖聽課的學生,譚盛禮拿出他寫的文章,“這幾天很用功?”

每天睡覺不到兩個時辰,用功是必須的,譚振興摸不準譚盛禮心思,沒有立刻作答。

“說吧,這麼反常是為何。”

譚振興:“......”很反常嗎?他平時讀書也很用功的,頂多這幾日尤為用功而已。

幾個孩子什麼秉性譚盛禮心裡門清,就譚振興見縫插針想偷懶的性子,突然用功必然有蹊蹺,眼看院試快到了,不問清楚原因,到院試準得出事。

“反常嗎?”譚振興心虛,話也說不清楚,譚盛禮敲了敲桌麵,“你自己說呢?”

好吧,譚振興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反常,沒辦法啊,譚盛禮給趙鐵生布置了哪些功課他根本不知,問趙鐵生他也不說,譚振興不知道趙鐵生的水準,心裡沒底,隻有努力讀書,爭取超過他啊,超過他才有機會考上秀才。

“父親。”休妻這件事他去年就在想了,作為譚家長子,他的責任是開枝散葉,可汪氏連生兩個都是女兒,不休不行,他,“父親,有件事我反複想了很久...”

那必然不是什麼好事了,譚盛禮抓起手邊的木棍,故作雲淡風輕道,“什麼事?”

“當時和汪氏成親是看她娘能生,兒子娶了她能為譚家充盈子嗣,豈知她生了兩個閨女...兒子想著,不若等院試後與她和離算了。”顧及譚盛禮心軟的性子,譚振興不說休妻,而是和離,和離的身份比較體麵,回到村裡,汪氏也能再嫁。

譚盛禮攥緊木棍,慢慢站了起來,語氣卻很輕,“為何要等院試後?”

沒考上秀才哪兒有臉和離啊,譚振興知道譚盛禮要麵子,平時他要提的話,非剮了他層皮不可,但他不敢說譚盛禮要麵子,隻道,“劉明章考上秀才後休妻無人說他什麼,想來......”餘下的話沒說完,忽然聽啪的聲,有什麼落在他後背,不覺得痛,就麻麻的,待第二棍落下來,感覺就較為明顯了,他呲牙,噗通聲跪地,“父親啊,兒子錯了啊。”

千想萬想,沒想到譚振興存了休妻和離的心思,自己窩囊連汪氏都不如,竟有臉嫌棄汪氏不好,譚辰清為何給譚振興找這門親事他不知,但既是明媒正娶的,就要對人家姑娘負責,生了女兒就休妻,他沒考上秀才是不是該被攆出家門啊?

譚盛禮攥著棍子,手背青筋直跳。

剛剛譚振興兀自說話沒注意看譚盛禮表情,此刻求饒時瞄了眼,那雙深沉墨色的眼嚇得他雙腿戰栗,雖然父親經常揍他們,但好沒露出過如此恐怖的表情,活像自己刨了譚家祖墳似的,譚振興直磕頭,“父親,父親,兒子錯了。”

“你錯了?你何錯之有啊...”譚盛禮嘴角烏青,深邃的眼眸仿佛有冰霜凝結,一字一字頓道,“自己毛病到處都是還有臉嫌棄人家不好,我譚家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肖子來。”

木棍聲啪啪不絕於耳,門外的譚振學和譚生隱打了個冷戰,不知譚振興又闖了什麼禍,譚生隱擔心出事,“要不要進屋看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