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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譚振學麵色沉著, 喜怒難辨, 他站著沒動, 偷偷打量著譚盛禮神色,然而什麼都看不出來, 注意到譚盛禮杯裡沒水了, 他去旁邊拿茶壺給譚盛禮添茶, 彎腰時,斜眼盯著譚盛禮的嘴唇看,生怕譚盛禮喊‘拿木棍’時他反應慢了,看得太入神, 茶水溢杯濕了茶幾也不知,還是發現譚盛禮紅唇微動他才反應過來, 忙撩袖子去擦。

誰知,譚盛禮隻是歎氣。

譚振興:“......”

譚盛禮是無奈於譚振興心裡那點小心思, 從他歪著頭朝裡屋看就知道譚振興想什麼, 礙於人多懶得拆穿他而已,有子如此,譚盛禮僅剩下歎息了。

低眉思考事情的譚振學以為譚盛禮有話說,上前作揖,“父親以為如何?”

“你寫的文章, 自己拿主意罷。”譚盛禮平和地說,卻看方舉人屈膝跪了下去,譚振學轉身,伸手扶起他, “方舉人這是作甚,什麼事好好說吧。”

他不急著表明態度是在想怎麼處理,他的文章有獨屬於他的風格,縱使能蒙蔽人一時,但蒙蔽不了一世,尤其還住在同座樓裡,方舉人的做法很容易被發現,比起問責,他更好奇方舉人這麼做的原因,冒著名聲儘毀的風險揚名,不怕適得其反被讀書人恥笑嗎?

方舉人咬著下唇,麵色蒼白憔悴,鼻翼兩側的細紋愈顯深邃,坐著的蔣舉人於心不忍,把方舉人這麼做的原因說了,追根究底,既是想揚眉吐氣也是虛榮心作祟,蔣舉人不信方舉人沒有任何私心,這種事,除非譚盛禮和幾位公子做,換了其他任何人他都認為目的不純,隻是以他對方舉人的認識,私心占少部分原因,更多是被五樓的江南人刺激到了。

五樓住的是江南書生,來的這天,樓裡掌櫃侍從笑臉相迎,奉承諂媚,和在他們麵前的態度大相徑庭,任誰看了都會不舒服,說嫉妒也好,羨慕也罷,總歸心裡不好受,這點來看,蔣舉人是佩服方舉人的,至少敢做他夢寐以求的事兒,就是憑文章讓其他人對自己刮目相看。

方舉人隻是用錯了辦法而已,他完全能讓譚盛禮指導其文章,反複修改,再拿去給進士看,從譚振興他們的文章水平來看,譚盛禮是有這個能耐的。

故而,言語間希望譚振學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方舉人的魯莽。

其他舉人亦附和。

聞言,譚振學道,“方舉人既已認識到錯誤,又何須我譴責,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請說。”方舉人垂著眼眸,聲音沙沙的。

“我認為君子好學而不好名,篤信好學,名必露,無須費心鑽營。”說這話時,譚振學看了眼譚盛禮,見其沒有皺眉才接著往下說,“諸事莫如勤學也。”

方舉人臉色煞白,品味譚振學話裡的意思,猶如兩個耳光拍在自己臉上,他白著臉道,“振學公子說的是。”

譚振學沒有追究此事,讓方舉人彆被此事影響,好好讀書準備來年會試才是最要緊的,他語重心長,看得譚振興眼珠都快瞪到地上去了,怎麼會如此愚蠢之人,人家拿他的文章去外邊應酬結交進士,譚振學還掏心掏肺的叮囑其用心讀書,對付那種人,就該破口大罵,罵得他體無完膚,心態崩壞收拾包袱回鄉得好。

品行不正,他日為官亦是禍害,譚振學此時縱容他太不為百姓負責為朝廷負責了。

他撅起嘴,把自己的不讚同表達得淋漓儘致,譚振學想忽略都難,待幾個舉人離開後,譚振學忐忑地問譚盛禮,“父親覺得我處理得如何?”

譚振興滿臉不忿,“不好,昨日你看他真心喜歡那篇文章才借給他,他抄錄就算了,還故意帶去文會,說什麼為綿州讀書人博個好名聲好待遇,要我說啊,是他自己貪慕虛榮,你和他客氣作甚,屋裡有木棍,他讓你打你就打唄,打壞了也和咱沒關係。”

譚振學就是心太軟,甭管方舉人出於什麼目的,拿譚振學的文章給自己揚名就是錯了。他怨氣重如深閨怨婦,譚盛禮放下手裡的文章,淡淡地問,“你要不要追上去打他?”

譚振興頓時不說話了,然而望著譚振學的眼神難掩怒其不爭的憤慨,譚盛禮忽略他,問譚振學,“你以為方舉人如何?”

“不可交也。”譚振學深思熟慮後回答。

“世人以為那是他寫的文章而誤會你怎麼辦?”譚盛禮問。

譚振學從善如流,“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君子憂慮自己沒有才能,而不是憂慮彆人不了解自己,譚振學道,“兒子雖不認同方舉人的做法,觀其態度,像是真心悔改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兒子若不依不撓反倒不好,父親可認為兒子處理得不好?”

他不想刁難方舉人,品行於讀書人而言很重要,如果傳到其他人耳朵裡,口口相傳,方舉人會試的資格會被取消,譚振學不想因為這件事就毀了方舉人的前程,而且方舉人的理由很充分,他們要是去了,方舉人不會把他的文章遞給進士看,他不禁反思,“父親,我們是否也錯了?”

掌櫃安排他們住四樓,同來的舉人卻住在下邊,許是方舉人認為他們不能感同身受,因此才處心積慮試圖為後來的綿州讀書人謀個好的待遇。

譚盛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問譚振興,“振興以為呢?”

“咱們沒錯。”錯的是方舉人,譚振興就是覺得方舉人巧言令色彆有用心,想為綿州讀書人謀個好的待遇有很多法子,為何要盜用譚振學的文章,這種事連譚振業都不屑做,方舉人給綿州讀書人蒙羞了,數落人是譚振興擅長的,方舉人的做法在他看來豬狗不如。

譚盛禮略過他,又問譚生隱,譚生隱思考了很久,儘管方舉人情有可原,但的確錯了,他能理解方舉人在其他州府讀書人麵前的自卑懦弱,以及急需彰顯文采的心情,然而方法錯了,因為換了他們,哪怕住底樓譚盛禮也絕不容許他們投機取巧借彆人的文章為自己謀好處,譚盛禮不允許的事絕對是錯的,譚生隱堅信不疑。

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譚振學處理得很好,如果大張旗鼓的興師問罪,傳出去方舉人無緣會試,譚振學亦會落得個行事狠戾的名聲,入仕為官,最忌狠戾沒有仁德。

他堅定道,“振學哥沒錯。”

“從惠明村到京城,你們有經曆了不少事,遇事多思考,事後多反省,不僅僅反省自己是否有錯,還得反省通過這事得到了什麼,將來再發生類似的事怎麼解決......”譚盛禮很少講道理,譚振學心思敏銳,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他拱手,“是。”

下午,樓裡的人都在討論方舉人的文章,極儘溢美之詞,方舉人麵含愧疚地朝譚振興拱手,又不得不笑盈盈和眾人寒暄,虛情假意的,去後院看譚佩珠她們的譚振興在旁邊觀察了會,方舉人可謂左右逢源,好不得意,他窩火得不行,還得譚振學反過來勸他,“事情說開就行,犯不著和人過不去,父親布置的功課還沒做完,彆想其他的了。”

“你...”譚振興更覺憋屈了,“我該說你什麼好啊。”

“寫功課吧。”

譚振興:“......”

傍晚,方舉人又來了,再次向譚振學賠罪,順便歸還譚振學的文章,真摯誠懇,就差沒給譚振學下跪,觀其態度,譚振興心裡好受不少,在方舉人離去時告誡他日後不可再這麼做了,否則不用譚盛禮喊,他自己拎棍子揍他,方舉人再三承諾以後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