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中秋之後, 女兒就要從繡玉穀回來, 盧驚綠甚至想和葉孤城在外頭再玩半年。
倒不是說出門一定比窩在南海爽, 但隔絕了絕大部分認識他們倆的人之後, 日子真的清閒快樂。
他們在夏末時節去了昆侖山, 山下鬱鬱蔥蔥,山間白雪皚皚,從峰頂往下望去, 入目處儘是海島上看不到的壯麗景色。
人處其中,身後雲海, 身前絕壁,實在很容易生出與天地相比自己再渺小不過的心緒。
但奇怪的是,隻因有葉孤城在身旁,盧驚綠就始終不曾害怕過。
回程路上再回想起這番奇景,她依舊感慨不已。
葉孤城見她如此,便道:“你若歡喜,往後每年都可以出來一回。”
“那還是算了。”她知道他平日裡有多少事要忙, 忙阻止了這個提議。
“為什麼?”他不解。
盧驚綠知道,如果她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那他一定會說這沒什麼。
但也正因為她知道他的這份心,才更不想為這事瘋狂壓縮他做正事的時間。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另外找了個借口:“好景不常有, 每年都看, 就沒那麼稀罕啦。”
說罷沒給葉孤城反應的時間, 她又接著道:“算算時間,等我們回到南海,素素也該回來了吧?”
葉孤城的注意力果然有被岔開,他思忖片刻,點頭道:“不錯。”
“小孩子長得快,她這趟回來,之前那些衣服,應該已經小了。”盧驚綠說著說著,忽然有點後悔,“我們出來之前,我應該讓府裡給她做些新衣裳的。”
葉孤城說沒事,他們可以先送信回去讓管家命人準備。
盧驚綠想了想,覺得也隻能如此了。
不過之後的路,他們到底還是加快了一些速度,不再像出去時那般悠哉了,最終成功在女兒之前回到了家。
前幾年拔掉海上銷金窟和無名島後,南海境內比從前太平不少。因此他們兩個離家半載,累積下來的大小事務也沒有特彆多。
盧驚綠不忍葉孤城一個人忙上忙下,回來之後,也去幫忙了。
兩人在女兒歸來之前那幾日見了大小幾十個商隊的負責人,另外還有些小門派的掌門。
把所有該見的都見了一遍後,葉孤城派出去接女兒的人馬終於浩浩蕩蕩回來了。
出乎盧驚綠意料的是,邀月居然陪著一起來了,說是不放心,而移花宮那邊反正有憐星和白飛飛守著,出不了什麼大岔子。
盧驚綠感動不已:“大宮主有心了。”
“對了,素素她……在移花宮沒給你們添麻煩吧?”想到女兒一貫的行事作風,盧驚綠實在有點擔憂。
邀月搖頭:“沒有,她乖得很。”
話音剛落,被冷落在一旁的葉綠素也鼓著臉重複了一遍:“我乖得很!”
盧驚綠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乖了。”
葉孤城適時地彎腰把小姑娘抱起來,又轉向邀月,道:“宮主既來了,不妨多住一段日子。”
邀月這幾年對他看得比從前順眼了一點,態度軟化不少,聞言也隻沉吟了片刻便點頭道:“我本來也是如此打算的。”
此時的盧驚綠聽到這話還很高興,畢竟繡玉穀和南海隔得遠,她們平時見麵可不容易。
但當天夜裡吃完飯,被邀月告知明早老時間要去找她的時候,她才明白過來,邀月這個“本來也如此打算”裡還包含了什麼——考察她的劍術。
盧驚綠過去半年裡一直在外麵瘋玩,對劍的確沒有在家時勤勉,登時緊張不已,夜裡回房之後也一直在念叨。
“怎麼辦啊?”她問葉孤城,“大宮主看我半點進步都沒有,一定會生氣。”
“嗯……你可以說都怪我。”葉孤城不介意幫她擔了這個罪責。
盧驚綠:“……”
“好了,你也彆太擔心。”他又道,“其實我不覺得你沒進步。”
對任何與劍有關的話題,葉孤城都是不屑於說謊的,所以這的確是他的實話。
盧驚綠起步晚,前頭學得艱澀,但這幾年下來,在招式的嫻熟程度上,早已做到了她可以做到的極致。
在此基礎上,若還想進步,那就純看對劍的理解了,偏偏這是她從來不弱於人的地方,從正式學劍之前,他就發現了這一點。
“你明日放心去便是。”他說,“隻管出劍,彆的什麼都不要想。”
“……好。”她終於安心了一點。
好夢一夜後,盧驚綠準時去找了邀月。
這幾年邀月每次來住的都是同一間院子,她沿著石徑穿過園間回廊,還沒行到院門前,就先聽到了從那邊傳來的簌簌聲響。
應當是邀月已經在練劍了,她這麼想著,三步並作兩步,抬手叩了兩下院門,而後就直接進去了。
結果一進去,就是一道劍氣撲麵而來,迫得她心神一凜,本能地拔了劍。
這在她們過去對練時並非不曾發生過,所以短暫的愣神過去後,盧驚綠便遵從起了葉孤城昨晚給的意見——什麼都不想,隻管出劍。
隻見軟劍彈出,抵住碧血照丹青的劍鋒,再一個彎腰,向後仰倒,驚險地避過了這一劍。
而下一劍瞬間就到了,根本沒給她反應的時間。
盧驚綠甚至沒空腹誹一句大宮主今天怎麼上來就這麼凶,此刻的她,全身心都在這場比過往嚴格許多的考驗上。
有好幾次,那劍鋒完全是擦著她的臉過去的,隻差一毫就能讓她破相毀容,但她也沒空抱怨或控訴這一點,隻能用儘全力去拆解邀月的招式。
十招過去,邀月不知為何,又忽然緩了節奏,給她留了更多可以喘息的餘地。
她卻還是不敢放鬆,神思全放在了劍上,畢竟兩人的武功差距擺在那,主動權始終在邀月手裡。
又是五招,邀月的動作越來越慢。
盧驚綠心下疑惑,終於忍不住分出一絲目光,朝邀月望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眉頭緊鎖的冷漠臉龐,就和她進來時的感覺一樣,遠比以往要嚴肅。
與此同時,邀月也開了口。
“你是誰?”邀月竟問了這麼一句,“為何會我自創的劍法?”
“啊?!”盧驚綠差點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什麼問題,“大宮主你……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誰。”這個邀月聲線漠然,語氣冰冷,與昨天下午相比,簡直是兩個人。
盧驚綠:“……”
不是吧,好不容易丈夫失憶的事過去了,現在給她來個閨蜜失憶?
邀月等不到她的回答,眉頭皺得更深了,再開口時,聲音也比之前更冷:“你到底是誰?這又是何處?我為何會在這裡?”
盧驚綠心想這他媽好像失憶得有點多啊,這個認知令她不敢立刻收劍,隻敢小聲試探道:“那個,大宮主,你記得你是誰嗎?”
聽聞此言,邀月麵上頓時浮出了類似“這個人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的表情,道:“我還不至於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盧驚綠:“……呃。”
“不要支支吾吾!”邀月道。
“我不是……哎算了,我是。”盧驚綠心累,“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失憶,但我們是認識好多年的朋友了,這裡是南海飛仙島。”
“飛仙島?”邀月麵無表情地重複了一下這個地名,繼而語氣又是一冷,“我根本沒聽說過這地方!你彆想誆我!”
盧驚綠:“???”我哪有誆你!
她深吸一口氣道:“大宮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出白雲城看一看,四麵的海總歸不會騙你,這裡真的是南海。”
邀月沒管這句,而是計較起了另一句,道:“你剛才說我們認識好多年了?你是我的朋友?”
說完,也不等盧驚綠回答,她就自己否定道:“這絕不可能。”
盧驚綠看著近在咫尺的劍鋒,當真是鼓足了勇氣才繼續解釋的。
她言簡意賅地概括了一下自己當年拿著天山童姥的信物去投奔繡玉穀,後來在那生女學武的一係列事。
邀月每聽一句,臉色就更難看一點,顯然是不願意相信她的話。
就在她快說完的時候,院門外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盧驚綠認出這是葉孤城最信任的幾個劍侍之一,心下稍定,直接高聲道:“什麼事?”
劍侍也聽話地沒進來,直接在院外回話道:“回夫人,燕南天大俠來了,城主說中午要在水閣設宴,命我來知會您和邀月宮主一聲。”
話音未落,提著劍的邀月忽然大步朝院門外走去,一身殺氣推開院門,厲聲道:“燕南天?!”
劍侍倒沒被嚇破膽,隻愣了一下就點頭道:“是,燕大俠說他路過南海,聽說我們城主和夫人散心歸來了,便過來打個招呼。”
邀月:“他現在在哪?”
劍侍:“應當在洗劍池畔?”
燕南天與葉孤城都是劍中高手,難得碰麵,少不了要切磋一番,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城主府上下都知道。
盧驚綠聽著他們的對話,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很不對。
下一刻,邀月要求那劍侍帶路,她終於明白了——
雖然邀月和燕南天是有點不對付,但也沒仇啊!相比燕南天,邀月甚至看葉孤城更不順眼一點呢!怎麼可能把她和飛仙島都忘記了,偏偏記得後來才認識的燕南天,還一副與其有八輩子舊怨的架勢?!
“等等!”電光石火之間,盧驚綠反應了過來,快步上前開始確認,“大宮主,你和燕南天是不是有恩怨?”
邀月沒答,不過那凜然無比的神色已經說明了答案。
盧驚綠:“……”
所以這不是失憶,這恐怕是原著的邀月穿過來了。
……
一刻鐘後,兩人一前一後尋到了洗劍池畔。
盧驚綠為了自身安全,也為了城主府彆被這個從原著來的邀月拆了,路上硬著頭皮把自己的推測說了。
一開始,邀月聽到“這恐怕不是你之前待的世界”時,還覺得她在信口開河。
但隨著她把移花宮各個宮室,包括藏書閣和地牢的分布一字不差說出來,邀月也隻能相信,她是真的去過繡玉穀移花宮,且和“自己”很親密,否則根本不可能知道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