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駝鹿不能再等了。
它從鼻子裡噴著粗氣,腦袋下垂,朝著岸上就是一段快速有力的衝刺,把三頭灰狼趕出了五六米遠。在這個空隙裡,小鹿拚命奔跑,跑出了一生中最快的速度,跟上了母親的腳步。
有那麼一瞬間,母子倆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但這希望太脆弱了,脆弱得就像烈日底下的一顆露珠,風暴當中的一對蝶翼,不過曇花一現,電光石火,頃刻間就在狼群的圍追堵截下消失不見。
黑狼瞧準時間,一口就咬傷了小鹿的後腿,然後在母駝鹿的攻擊中從容後退;安瀾潛伏在一旁,看到母駝鹿的注意力有所偏轉,立刻從另一側撲入,又在小鹿身上開了一道口子。
它本來就跑不快,現在更是寸步難行。
而不斷戰鬥的母駝鹿則在以一個恐怖的速度消耗著自己的體力,最終也無以為繼,隻能先看著幼崽被拖走,然後在絕望中山傾般倒下,被公狼王鎖住喉嚨。
狼群欣喜若狂。
一共七頭成年灰狼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就開始準備進食,一來大家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二來大家都知道獵場中並不安全,獵物是大型動物時更不安全,隨時隨地都會有棕熊出現來搶奪勝利果實。安瀾常常在心裡腹誹它們就像裝了攝像機。
但就在這個時候,就在母狼王打開母駝鹿肚腹的時候,一陣不安忽然掃過安瀾的身體,讓她背上的毛發都根根倒豎起來。
安瀾立刻大聲發出警兆。
她並不是唯一一個發出警告的成員。
母駝鹿在半秒鐘後突然劇烈地掙紮了起來,所有灰狼都沒想到它在體力耗儘被鎖喉開腹之後竟然還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隻得倉促地向各個方向躲閃。
感謝這個種族的強大和敏捷,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幾乎所有家庭成員都以各種各樣的狼狽姿態避開了危險——
隻除了一個。
安瀾聽到了一記清脆的爆裂音。
那聲音響亮得就像爆竹被摔在地上時會發出的聲音,沉悶得就像馬蹄鐵撞上肋骨時會發出的聲音,它是那麼古怪,那麼不詳,令人毛骨悚然。
然後她聽到了前所未有的淒厲的哀嚎聲。
在終於一動不動的獵物身邊躺著年老體衰的禿斑母狼,它的後腿在不斷抽搐,整個胸腔都塌陷下去,嘴巴裡流著血和黏稠液體的混合物。
即使被雄獅折斷脊柱的亞雄都沒有扭曲成這個樣子,很顯然,剛才那一蹄不僅僅是打碎了它的骨頭,肯定還伴有很嚴重的內傷。
隻消一眼安瀾就知道活不了了。
它自己應當也明白,因為那雙眼睛裡帶了點哀求。
作為一頭八歲多快九歲的母狼,禿斑已經到了一些野外灰狼的正常死亡年齡,因為有狼群供養所以身體狀況還不錯。
可年老不是沒有影響的。
力量下降,耐力下降,速度下降,敏捷下降,更不用說還一直受到關節炎的困擾,假如在狩獵中一招不慎,就會陷入無底深淵。
兩頭阿爾法急切地在它邊上呼喚著,寬耳母狼從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像抽噎一樣的聲音,用鼻子拱著它,希望能把它扶起來——當然沒有成功。
狼群在進食完畢後進行了第二次嘗試,旋即是一段時間後的第三次和第四次,仍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時的禿斑已經沒有再發出小狗被踢時的聲音了。
它在地上憑借著無比頑強的生命力一次又一次艱難地喘著氣,寬耳母狼湊過去,第六次想把它扶起來,安瀾也在一邊幫忙,但這都是徒勞。
到最後,狼群放棄了。
阿爾法沒有嗥叫,而是回到家庭成員中間,一一嗅過它們的臉頰,安瀾不知道這代表著一種什麼信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即使在原身的記憶裡也沒有。或許她隻是單純地在這一世活得還不夠久,經曆得還不夠多。
她唯一知道的是:默契開始在狼群中流淌,同它們在狩獵時做出合作時一模一樣。
當禿斑再一次哀嚎起來的時候,母狼王走到了它身邊,尾巴垂得很低。
這頭深灰色的大狼先是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一個轉機、期盼一個奇跡。但無論它是為了什麼做出這個停頓,最終等到的隻有虛無。
然後死亡就發生了。
在所有灰狼的注視中,在禿斑母狼哀求的眼神中,阿爾法低下頭顱,露出牙刀,刺入,鎖緊,穿出,乾淨利落,沒有半點拖拉。
血霧像噴泉一樣從喉嚨裡滋出,湧向天空。
而狼群始終或站或坐地逗留在一旁。
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