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養膘的季節。
鮭魚群過去之後, 狼群轉移陣地,從河穀樹林挪到了半山腰上,回歸它們追逐鹿類和美洲野牛的老本行。
不過變化還是有的。
膽小鬼和兔子在河邊的優異表現終歸被其他成員看在了眼裡, 邊緣成員一旦具備給狼群帶來食物或者作出其他重要貢獻的能力,無形之中就可以慢慢擺脫這種誰都能踩一腳的地位。
這是好事。
但在安瀾看來還有更好的事——
它們從膽小陣線聯盟變成了自強陣線聯盟。
除了因為衝突被流放到狼群外圍的情況,歐米伽和可能會成為歐米伽的個體一般從小就會被看出弱勢的特質, 這種弱勢有時源於性格上的怯懦, 有時也源於能力上的不自信。
試想:假如一頭小狼因為身體瘦弱或學習進度緩慢在玩耍中從未擺脫過被壓製的地位, 它在長大後又怎麼會不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就該處於被壓製的地位呢?
膽小鬼和兔子可能曾經也想過靠努力改變命運, 在狩獵中表現得更加主動,但麵對一次攻擊就能踢斷骨頭、踩碎腦袋的野鹿野牛,貿然前衝不僅會危及自身,還會影響其他成員。
現在它們有了另一個選擇。
河流和生活在河流中的魚類提供了這次機會。
一個洄遊季過去, 膽小鬼和兔子意識到自己並非全無天賦,也鍛煉出了一技之長, 被驅逐等於立刻死亡這個等式不成立了,所以連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安瀾欣賞這種轉變。
她能理解絕大多數圈養狼群和部分野外狼群需要歐米伽角色的存在這件事,但不是也存在沒有歐米伽的狼群嗎?
共同生活快兩年,她和每個成員都或多或少培養出了一點感情,哪怕和對抗最激烈的十字鼻也有那麼點內部鬥毆可以但要一致對外的同伴情誼, 它們能夠過得更好, 她樂見其成。
其實入秋以來大家都過得不錯。
不僅僅是因為吃得飽而且吃得好,不間斷地補充優質脂肪和糖分, 還因為幾番變故之後狼群裡的氛圍空前和睦。
兩頭貝塔狼都是事少聽話還能打的鹹魚,寬耳發力競爭貝塔狼卻被安瀾捷足先登後也陷入了賢者時間,剩下的成員不是沒到性/成/熟的年紀就是地位太低根本不用爭。
這就導致一個後果——
當兩頭阿爾法狼環顧四周、開始為繁殖季節維護交/配/權做準備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對手在哪裡。
整個狼群都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放在幾年前這可能會讓母狼王欣喜若狂, 但現在隻會讓它感覺到一陣一陣的憂慮,這種憂慮甚至衝淡了絕對權威帶來的滿足感。
從先輩那裡得到的傳承總是在耳邊輕語。
它深深地明了:
狼可以同有形的敵人戰鬥,卻無法同無形的敵人抗爭。
作為父母狼的阿爾法能夠鎮壓低階成員,能夠擊退其他狼群,能夠同美洲獅和棕熊周旋,能夠追上亡命狂奔的野牛,但它們永遠也跑不贏時間。
阿爾法也會衰老,也會虛弱。
公狼王尚在壯年,母狼王的年紀卻已經不小了,或許今年,或許明年,或許後年,它誕下的後代也將不再康健,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沒有成活的機會。
它的統治正在走向尾聲。
以家庭為單位、以血緣關係為紐帶的野外狼群是溫和的,年老體衰的灰狼隻要還能提供一丁點經驗,就不會被家族拋棄,退下來的阿爾法狼更是如此。
可是問題來了:
它要是準備退了,誰來接班這個位置?
三個女兒一個從去年開始鹹魚翻身,平時對幼崽也還算喜歡,但從來沒對交/配/權表現出過半點興趣;一個爭了兩三年,結果被一場戰鬥打擊了點心氣,覺得自己沒有彆人強,乾脆躺平了;還有一個......還有一個都沒性/成/熟。
總不能把位置讓給妹妹吧,它壓根沒法服眾,沒有家庭成員愛聽它的,到時候說不定就會被聯手推翻或者驅逐出去,要不然就是狼群名存實亡。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母狼王很是發愁。
於是安瀾就發現進入冬天以來狼媽媽一天比一天更加低落,而且常常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著家裡的幾頭母狼,最後不是團起來睡覺眼不見心不煩就是拿鼻尖不停去頂孩子們的脊背。
它好像很著急。
但安瀾想破頭皮也想不到它到底在著急什麼,思索了一兩次就乾脆作罷,反正想不到,還不如去跟被吃了一條魚就開始“恩將仇報”的黑狼鬥智鬥勇。
她第一次發現對方憋著一股勁還是在玩耍環節。
那天的玩耍是膽小鬼發起的。
漸漸自信起來的歐米伽狼沒有跟從前一樣吃完飯就瑟縮在角落裡,而是主動跳到在舔毛的狼群成員麵前,前腿叉開,身體壓低,後腿挺直,尾巴搖擺,引誘它們共同參與一場追逐遊戲。
胖胖和小調皮立刻上鉤。
兩隻一歲狼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衝著哥哥狂奔而去,因為天氣轉冷而逐漸厚實起來的皮毛隨著每一次腳掌著地帶來的震顫而抖動,看起來流暢又美麗。
當它們跑動起來後,興致還不錯的寬耳和公狼王也加入了遊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