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熟悉這種眼神。
在她長達百餘年的生命中, 有無數獵物在死亡前露出了類似的眼神,地位低的,地位高的, 弱小的, 強大的, 年幼的,年長的——
最終都是殊途同歸。
在致命一擊發生之前,掠食者往往已經看到了死亡。
一股興奮之情如潮水般從狼群中掠過, 和安瀾一樣, 這些灰狼憑借狩獵經驗都察覺到了一次絕佳的機會,而且可能也是冰天雪地之中它們唯一的一次機會。
圍繞在牛群邊上的襲擊者們跑得更快了。
從這些襲擊者中倏然分出幾頭高大強壯的個體, 瞬息間就和安瀾彙集到了一處, 正麵著豁口和豁口中間的小牛犢。
大事不妙了!
眼看防禦陣型出現了重大錯漏,最近的兩頭護衛牛頓時怒吼起來。
這種聲音比摩托車轟鳴還要低沉,在某些音段上聽起來像虎嘯, 在某些音段上聽起來又像獅吼,剛一響起就把灰狼們驚得炸了毛。
安瀾自己也覺得背上發冷。
但她沒有被嚇退,反而越發凶暴地朝缺口佯裝跳撲,好幾次都是險而又險地跟牛角擦肩而過。
為了堅定陣地,兩頭護衛牛不得不轉移方向,想用身體遮擋住小牛犢。但這個缺口是巨大的, 阻擋了一側, 就注定會在另一側開出一個新的缺口。
十字鼻母狼和寬耳母狼交替上前,做出它們最凶殘的表情, 兩雙眼睛幽幽地燃燒著,比午夜孤墳上吊著的鬼燈還要駭人。
鬆樹場公狼王和黑狼則在另一側躍躍欲試,它們擁有最偉岸的體型, 即使無法戰勝成年野牛,也能給幼崽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
五頭灰狼齊齊發難,小牛犢很快就從驚懼狀態陷入了完全崩潰,下意識地朝後方躲避,邊躲避邊呼喚著母親。
安瀾立刻停下了腳步。
她知道這場襲擊的目的已經達成。
幼崽因為恐懼而發出的呼喚聲往往會讓保護者們勃然大怒,從而做出一些不加思考、不計後果的護衛行為。
此時此刻,再沒有比這更致命的了。
原本站在背麵充當護衛的美洲野牛紛紛調轉方向,想要用身體去堵住那道缺口,把小牛犢從迫在眉睫的危險中解救出去。
一些脾氣暴躁的個體乾脆追出了七八米遠,逼得狼群不得不往回逃竄,生怕跑得慢了就會被暴怒的野牛頂斷骨頭。
形勢似乎有些調轉——
如果不是整個防禦陣型已經土崩瓦解了的話。
因年老和懷孕有些動作緩慢的母狼王立刻意識到這是最好的進攻時機,它絲毫沒有縮在後麵觀戰的意思,帶領其他幾頭灰狼一起從側麵切入了戰場。
如同在下坡處被輕輕一推的滾輪,牛群從組成防禦陣型的站定轉為小跑,又從小跑轉為快跑,最後轉為撒腿狂奔。
它們從鼻子裡噴著粗氣,高高翹起尾巴,因為跑動而聳動的厚實皮毛看起來就像價值連城的長毛掛毯。
牛追著狼,狼追著牛。
安瀾一行五頭大狼在前麵奔跑,幾頭最凶悍的野牛緊緊地追著,其他成年野牛隔著兩三個身位跟著它們,幼崽和年老的野牛慢慢墜下去,又隔了兩三個身位,最後段是十頭灰狼。
和羊群、鹿群一樣,牛群也會從眾。
並非所有美洲野牛都明白最開始為什麼調轉方向,它們隻是看到其他同類都在奔跑,不想做最後被落下的那一個。
而當它們都開始奔跑時,又會將那些知道自己在乾什麼的個體裹挾其中,形成一場不可避免的大潰逃。
安瀾輕巧地朝側麵避開。
其他四頭大狼和她站在一起,這裡離棕色洪流隻有不到四米遠,卻沒有一片棕色膽敢在此時此刻離開大群、獨自留下、和灰狼進行對峙和抗爭。
於是他們同家族會合到一起。
二十多頭野牛跑過後的雪麵堪比硬地,不需要去拔陷進鬆雪裡的四腿,也不需要費勁保持一字陣型開道,狼群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哪怕在乾苦力活都有些奇異的愉悅。
到了這裡,戰鬥已經沒有懸念了。
當大部隊衝上雪坡時,小牛犢和它的母親被落在了最後,成年野牛不斷地用叫聲催促,希望幼崽可以振作起來,再次邁動步伐,但這一切都沒有得到回應。
母狼王第一個上前,咬住了獵物側身的皮毛,旋即是第二頭狼,第三頭狼......安瀾在邊上稍稍喘息了片刻,然後也避開後蹄的活動範圍,咬住了它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