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頭陌生母象。
它脫離了自己的族群,像是特意為之一般,繞到了水塘的這一麵。
安瀾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並催促表親們回轉,但當她想進一步查看情況時,恰恰對上了那頭母象投來的視線,聽到了它低沉的吼叫聲,看到了它不斷拍打著的、預示著煩躁的耳朵。
火花在那雙沉鬱的眼睛裡閃爍了一下。
寒意頃刻間湧上。
危險!
安瀾招呼一聲,扭頭就跑,希望可以在“襲擊”發生之前跑回卡拉家族密集分布的地方。可她跑得快,母象隻會跑得更快,那條象鼻就像是一條靈活的長鞭,隻是一個勾拽就把她定在了原地,無論怎樣掙紮都難以掙脫,甚至還有踉蹌著往後倒的跡象。
兩隻小象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
這塊區域的混亂立刻吸引了在場所有成年非洲象的注意力。
阿達尼亞意識到女兒可能會受傷,立刻發出了一聲怒吼,但比她年長的母象們都表現得更加憤怒,因為它們知道這不僅僅是被拖拉受傷的問題——部分母象會刻意搶奪其他家族剛出生不久的小象,試圖把它們據為己有。這個出於母愛的舉動,往往招致最慘烈的後果,因為它們根本不具有哺乳和撫育的能力。
離開母親的小象基本等同於被宣告了死刑,隻有極少數天選之子才能得以幸存。
距離最近的卡拉家族成員,一頭十歲的年輕母象,毫不猶豫地衝了過來,可它完全不是襲擊者的對手,又不敢用蠻力拉拽或者撞擊,生怕小象折損在成年非洲象的衝突當中,隻好一邊呼喚自己的母親,一邊急得直跺腳。
它的母親,卡拉的長女,阿梅利亞,在幾秒鐘後也跑到了衝突現場。作為家族中地位和年齡僅次於族長卡拉的存在,它對處理這種棘手狀況駕輕就熟,上來就用象鼻托住了安瀾的身體,給了她一個支撐的力,使她不至於在長輩的推搡中倒地、遭到踩踏。
事實證明,這個舉動是非常有必要的。
緊接著奔過來的阿倫西亞和阿達尼亞就顯得粗暴得多,一個是出於性格裡自帶的攻擊性,一個是出於對女兒強烈的保護欲,在跑到現場的第一時間就投入到了戰鬥當中。安瀾連腦袋都不敢抬,隻是餘光看到無數根比屋柱還粗的腿在邊上狠跺著,長及地麵的森白象牙在揮舞著,而那象鼻抽打的聲音和咆哮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可以讓任何年紀小些的同類聞風喪膽。
眼看家族成員受到襲擊,水塘對麵的象群無法坐視不理。
越來越多的母象開始朝著這裡靠攏,儘管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時刻準備好要保護自己的家庭。它們衝著對手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把比蒲扇還大的耳朵完全張開,威脅性地扇動,有的甚至微微人立起來,長牙做出要向上挑的姿態。
小規模碰撞很快就演變成了流血衝突。
在推搡間,一頭母象跪倒在了地麵上。遭到這毫無預兆的一絆,阿達尼亞也有些站立不穩,所幸它還有足夠的常識,迅速避讓,才沒把自己出生不足月的女兒當場踩進泥地裡去。趕到現場的卡拉卷住安瀾的後腿,把她往外麵拉了拉,下個瞬息,不知誰的腳掌就重重著地,激起無數塵埃。
這場混亂最後終結於兩個族長的對峙。
兩頭老母象打了一輩子交道,非常清楚彼此都有什麼能耐。它們把象鼻高高抬起,搖晃腦袋,凶猛地注視著對方,用眼神交流著某種無言的訊息。
卡拉知道自己站在情理的那一方,且已經占據了上風,但它的首要目的是保護小象,而不是在搏鬥中取勝。假如“老朋友”聰明的話——它也的確聰明——就應該明白搶奪幼崽不會給家族帶來什麼好處。它的女兒不在哺乳期,其他成員也無法被指望,畢竟才剛剛度過一個艱難的旱季,喂養一個孩子對母象們來說已經十分吃力,更彆說再承擔一份額外的開支了。
果不其然。
在卡拉警惕的目光中,對手收斂起了激烈的情緒。它放下象鼻,緩慢轉身,將聚集起來的家族成員一一斥退。襲擊者在離開前做了最後一次嘗試,眼看它還想往這個方向走,阿達尼亞火冒三丈,用力把象鼻摔打過去,發出了一聲霹靂般的脆響。
直到十分鐘後,鄰居們才完全撤出水源地,留下卡拉象群沉浸在險些失去小象的憤怒與後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