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還要數卡拉家族碰到大型獅群的時候。
那天光是現身逼近象群的成年母獅就有十幾頭,這還不算上跟在母獅身後的亞成年雄獅們。這些獅子一看就是餓得不行了,但也有可能是在早先嘗到過捕捉掉隊小象的甜頭,對上那一雙雙眼睛裡閃爍著的渴望的光,她不得不強忍住打寒顫的欲望。
危險!危險!危險!
危機意識在不斷向她發出信號。
成年母象們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危急,阿倫西亞立刻衝向敵群,揮舞著那對足以讓任何掠食者膽寒的長牙,總是和母親共進退的詹妮特當即過去護住了阿倫西亞的側翼,頻繁地人立起來,威脅要把敢於靠近的襲擊者踩在腳下。
兩頭母象的出擊短暫地衝散了獅子的陣型。
趁著這個時機,卡拉發出命令,要求其他家族成員帶著小象避開衝突地帶,而這個信號聽在幾名看護員耳中,無疑就是在讓它們先行離開,走得遠遠的,好把獅群留給其他母象對付。
阿達尼亞於是伸出象鼻,推搡著安瀾的脊背。
可是在那個瞬間,有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既視感迫使安瀾停下了腳步,哪怕卡拉再三催促,哪怕母親急得大聲吼叫,哪怕幾名看護員又推又拉、擠得她身上都有點痛了,她都拚命站定,不願意離開大群哪怕一步。
眼看孩子們遲遲撤不出去,卡拉隻好選擇放棄。
在大家長的調度下,部分母象朝著獅群出擊,更多母象則在朝著中心區域靠攏,組成了牢固的防禦陣型,但也同時把主動權交給了襲擊者,寄希望於它們不會在周旋中抓到空隙。
運動戰變成了陣地戰。
打頭的母獅無奈地噴了個鼻息。
這個鼻息仿佛是一個隻有獅群才能聽懂的信號,下一秒鐘,從稍遠處的灌木叢裡又撲出來了數頭獅子,其中甚至還有三頭雄獅,差點把拚命守護幼崽的母象們嚇出一身冷汗。
它們在那裡蹲守多久了?
它們是不是打著抓掉隊小象的主意?
儘管因為饑腸轆轆,這三頭雄獅都顯得有些瘦削,卻絲毫無損它們給象群帶來的不安全感,畢竟這是遷徙途中,同伴們能堅持多長時間、小象們又能堅持多長時間,對卡拉家族的成員而言都是一個頗具殺傷力的未知數。
母象們感到後怕,而安瀾則是終於意識到了剛才那種即時感的來源——曾經她也是母獅首領,也麵對過旱季沒有食物的境況,也把象群列為過襲擊對象,在那些時刻,獅群采用的也是誘引、蹲守、分割、拖倒那一套聲東擊西的技巧!
眼前的一切簡直是昨日重現。
一旦看出了這個意圖,安瀾就立刻明白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獅群不可能永無止境地耗在這裡,象群也不可能為保護一頭小象而長期留在原地,在對峙之後一定是嘗試出擊,屆時,獅子們才能決定它們是就此退去,還是繼續蹲守。
那麼,卡拉會怎麼做呢?
她將視線投向了從剛才起就顯得有些懊惱的大家長,似乎是接收到了她的視線,並還可能把這種視線當做了驚懼,卡拉憤怒地扇了扇耳朵,衝著全體成年母象發出了召集的信號,命令阿倫西亞、詹妮特等幾頭人高馬大的雌性成員在前,看護者們在側翼,家裡的幾頭亞成年公象走在最後,小象則被包圍在中間,緩慢地向前移動。
它要強行突圍!
這是一個全然出於理性的決定。
的確,隻要象群的防護不掉鏈子,小象的體力還跟得上,結束對峙、強行離開會是一種極佳的解圍方法,可在大部隊行動起來時,成年母象很難確保小象始終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它們可能會掉隊,被偷襲,甚至可能會被過分靠近的同類踩死踩傷。
安瀾......不能苛責外婆的決定,此刻倘若她是帶領者,也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這個決定一下,就意味著她必須一邊留意身邊屋柱般的象腿,一邊留意草叢裡虎視眈眈的獅子,一邊留意自己快要見底的體力條。
阿達尼亞心疼女兒,拚命伸出象鼻來拉、來扶,邊上的其他母象也在奮力幫忙,可才不過走出幾十米,安瀾就覺得自己有些邁不動腿,幾乎要跪倒在地了,事實上,有那麼幾秒鐘,她都以為自己可能已經倒在地上了——
直到這驚險萬分的場麵忽然迎來了轉機。
某個時刻,遠方傳來了鬣狗群狩獵成功之後的嘯叫聲。
這天之前,安瀾從未認為自己會因為聽到戰吼聲而高興,但在那個瞬間,她確實“感動”萬分,並在母獅首領停下腳步、眯起眼睛之後真心實意地為那個還在慶祝的斑鬣狗氏族點了一根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