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蘇爾一定是知道達達在這裡才急著逃跑的吧。”她說,“我現在理解為什麼海莉要幫著兒子越獄了,說不定她早就發現了,說不定他們每天都在說悄悄話,說不定他們現在還在說。”
同事們立刻都笑了。
我私底下認為如果達達和曼蘇爾在說悄悄話的話,應該是在抱怨人類怎麼還不打開圈舍和軟放歸區之間的門,說不定整個象群都聽這些話聽得耳朵起了繭子,現在就連亞賈伊拉都心平氣和。
不管怎麼說,曼蘇爾最終還是刷新了營地裡的適應期記錄,隻在圈舍裡待了短短兩周。
在他進入軟放歸區的那天,比他更早被救助中心送來的小母象薩拉比仍然躲在屋子裡,也仍然會對任何從它耳朵傷側靠近的保育員發動攻擊。
達達站在象群最前方全程見證了新成員和舊成員之間的第一次接觸,幾乎像是一個正在和兄弟姐妹們炫耀新朋友的孩子,而有了小頭象在一旁“保駕護航”,即使是警戒心最強的亞賈伊拉和最忠誠的阿蒂拉都沒有製造什麼衝突場麵。
李賭咒發誓說曼蘇爾那天從早到晚都過得“沾沾自喜”,而後者就像小狗理解人類的讚美與批評一樣理解了這句描述,並相當記仇地采取了報複行動:慫恿和李最親密的阿拉法特上前搭搭,在他一件又一件嶄新的襯衫上留下了半品脫鼻涕。
兩頭小象為什麼會交好則成了一個永久的謎題。
事實上,曼蘇爾好像確實有些社交的天賦,或者用李的話說,“胡攪蠻纏”的天賦。在達達為他搭起頭幾塊積木之後,他自己就搭完了一座城堡。
穩重的賈希姆和他肉眼可見地親密了起來,然後是常常處於“無可無不可”狀態的哈米西,是有口吃的就完事皆好的尼雅,是吃軟不吃硬的阿拉法特。其他同伴都湊到了一塊,脾氣最壞的塔姆自然也不肯落單,彆彆扭扭地加入了這個小團體。
“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威爾實在忍不住要問。
“因為他話多。”李說。
“因為他性格活潑。”加比說。
“因為他有頭象偏愛。”米莉說。
“因為他的年紀還很小。”阿斯瑪說。
年紀小,所以有著相對無害的外表,在雄性動物亞成年期有意無意的競爭當中並不被看作一個等量的對手,反倒有了去接近他們的恰當的立場,可以不受排斥地追在三頭各自為政的年長公象身後,可以不受排斥地擠進兩頭已經互相對立了的年輕公象中間,成為一個拉攏對象與訴苦對象。
“真是有見地啊。”有人感慨道。
再一次地,整個辦公室都被逗笑了。
在曼蘇爾融入象群後,輕鬆地說笑已經成了我們的常態,因為誰都看得出來,現在這個二代象群被串聯得更好了,母象團結一致,公象也彼此支撐,群體與群體之間原本就存在服從關係,現在這種關係又得到了感情深厚的兒時玩伴的加固。
我永遠忘不了看著這個象群經過的感受。
達達走在最前麵,母象們跟隨著她,公象們遙望著她,熹微的晨光照拂著她,躍動的波光倒映著她,茂密的樹叢迎接著她。一共十三頭小象緩慢地走入軟放歸區深處,如此的悠閒從容,如此的秩序井然,用阿斯瑪的話說,如此的“完整”。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
我問自己:是不是該進入下一階段了呢?
從東非到南非是一段不短的距離,從一個保護區到另一個保護區更是一項不小的工程,選址、審批地皮、籌建營地、聯係轉運方......樣樣都要花費時間;追蹤卡拉象群的動向、設計新圍欄、安裝“防線”、雇傭安保......樣樣都需要花費精力。
小象和小象之間都能進行長距離的交流,還能認出兒時的玩伴,沒道理成年非洲象傳遞信息的能力和記憶力會更差。如果說這一階段要應付的隻是亞成年,到了下一階段,要應付的說不定還會有成年非洲象組成的大家族。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我腦海中亂竄,但在那一刻,我的心情卻無比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平和的,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需要麵對的問題,而且是一個橫亙在最正確的選擇上的問題。在這個世界上,總歸有些正確的事是再怎麼困難都要去做的。
“就這樣決定了嗎?”第二天,人們問我。
“就這樣決定了。”於是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