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象不是候鳥,不會長了翅膀飛走。
既然暫時找不到血親,乾站著浪費時間也不是辦法,還不如抽空給小象們講一講奧卡萬戈的大象頻道。在這方麵,她不敢自己很精通,但教教程度更差、甚至完全沒有程度的小象們總歸夠了。
還在瓦哈裡時安瀾就注意到了它們在這方麵的“絕望”——每每到了需要運用嗡鳴的場合,它們就變成了啞巴和聾子,無法去說,又害怕去聽,最後隻能化身為星網中沉默的黑洞。
隻是那時沒有塵埃落定,接引小象進入電台的難度很高,教材的種類也不太對勁,指不定最後大家都會變成“說怪話的外國象”,所以就擱置了。
現在嘛......
她瞥了眼還在水塘裡傻樂的讚塔,又瞥了眼還在試圖越過諾亞繼續打架的塔姆和阿拉法特,立刻覺得決心更堅定了,繼而把思考方向轉到了“先教什麼”和“該怎麼教”上麵去。
第二天上午,小象課堂就正式開課了。
安瀾首先選擇了最重要的聲音——危險信號。
生活在奧卡萬戈三角洲和她出生地的非洲象其實都很少發出危險信號,蓋因對成年非洲象來說很少有存在可以被稱得上是“危險”,當它們發出此類信號時,要不就是在麵對“連大象都難以匹敵的對手”,要不就是注意到了“會傷害幼崽的東西”,無論哪種情況都需要二代象群及時躲避。
安瀾先是用吼叫聲讓象群成員把這幾個特定的嗡鳴節奏和“危險”聯係起來,旋即又留心聽了半個月,一共捕捉到六股類似的聲音,每一次都在聽到後帶著象群成員往遠離聲源的方向移動,直到它們建立起一個初步的條件反射。
不那麼讓人驚訝的是——
除了諾亞以外,學得最快的是萊婭。
它從母親的胞宮離開,便浸泡在了同類的歌聲之中,彼時尚且年幼,無法辨讀風和大地帶來的信息,但那些低語仍然被鐫刻在了它身體的每一道紋路上,收錄在了它心臟的每一次跳動裡,隻等著將來某日被血脈相連的親眷喚起。
仿佛要印證這個觀點,在安瀾放下“危險信號”,開始講解第二課“呼喚信號”的時候,萊婭同樣是最早做出反應的那一批,隻比諾亞慢一點。
拖慢了它進度的並不是“理解力”和“學習能力”,而是每個非洲象家族在呼喚音設置上的差異。
為了防止幼崽混淆,哪怕活動區域相近的、有一些血緣關係的象群也不會設置相同的呼喚音,假設象群崩解,分裂成兩部分或者三部分,被分出去的群體就會重新設置一個不同的呼喊音。
安瀾為二代象群設置的呼喚音在大方向上和奧卡萬戈的其他象群沒有什麼區彆,但在細致的節拍上卻借鑒了她和諾亞見麵之前對彼此的呼喚,既是歸家的腳步,也是心跳的鼓點。
雖然被放在“危險信號”之後,但就簡單程度而言,“呼喚信號”勝出許多,僅僅三天,象群中最懶散、最隨便的哈米西也學會了這一聲響。
唯一的問題是:它們開始頻繁地呼喚她。
從達拉加溢出的嗡鳴很快就引起了野生動物的注意,原本因為營地動工,大量人類和人類造物的氣息出現,環境也有所改變,許多非洲象遠遠地避開了這一帶,但現在不間斷
地聽到那麼多小象的呼喚,哪怕是特彆的呼喚,出於好奇心也好,出於責任心也好,它們都選擇回來查看情況。
鐵網和木柵欄很快就迎來了挑戰。
起初隻是兩頭母象站在遠處遙遙地張望了一眼;後來是一頭巨大的公象沿著鐵網緩慢地走了半圈;再之後就是一個小型象群,這五頭母象結伴走到柵欄邊緣,甚至嘗試著拱了拱外麵的大樹,差點把當天負責巡邏的保育員嚇得魂飛魄散。
為了避免引起更多注意,安瀾不得不在“呼喊信號”後插隊教了一種完全相反的“排斥信號”。
這種信號常常被用在不那麼嚴肅的場合,沒有非洲象守衛暫留地或者保護幼崽時發出的驅逐聲那麼凶狠、不詳,但也足以向同類傳達“這裡不需要你”、“讓我獨自待著”、“彆過來”之類的意願。
有了這種聲音,野象們總算沒有繼續趕來。
一直等到二代象群基本適應了在奧卡萬戈的生活,也學會了常見的社交信號,等到營地完善了安保措施,也更新了應對“大象摸上門”事件的員工手冊,既想保護新家人又想聯係血親的安瀾才開始在大象頻道裡重複自己的問候請求。
她希望運氣好些,會有曾經打過交道的象群,或者正好閒著沒事乾、警惕心又比較弱的好心象群,可以幫她向更遠的地方傳遞這條信息,但五月過去,六月過去,七月過去,期待著,期待著,期待著,卻始終都沒有回音。
眼看旱季快要走到儘頭,遷徙時節又要到來,她幾乎要放棄今年和長輩們相遇的希望了,轉機卻又在毫無準備的時候奇跡般地降臨。
這天早上,安瀾像往常一樣帶著象群去喝水,忽然從風中聽到了一個相當快樂的音符——
好像有誰正在為成功當了一次信使而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