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如蚊蟲哼咬一般,若非離得近,壓根就聽不見。
裴琛見好就收,鬆開溧陽,自己滾回床裡側,將被子給她蓋好,美美滿滿。
溧陽也沒有再動,似乎被羞恥壓得抬不起頭來,滿滿地用毯子將自己全身蓋了起來。
見狀,裴琛悄悄去扯毯子一角,“你害羞嗎?”
無人回應。
裴琛抖動著毯子,利用縫隙去窺探,溧陽伸手按住那道縫隙,兩人暗自較著勁。
裴琛笑得收回手,側身看著那團黑影。
最後不知何時睡著了,一覺醒來,身側已空了出來。今日有事去做,不能懶怠。
收拾妥當,裴琛領著白露白霜一道出門,剛出門就遇見顧照林。裴琛頭疼,隔著車簾與顧大人問好。
顧照林一襲官袍,身子纖細,朝著裴琛雙手作揖,簡單說道:“我今日過來是想您幾個問題。”
“說吧,我知曉都會回答你你。”裴琛說道。
“問駙馬,您最後見二掌櫃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最後,你應該去問二公主,她死的那天,二公主見過她,其餘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裴琛解釋。
顧照林愣住了,似乎未曾料到又牽扯到一位貴人,比起裴駙馬,二公主才是更棘手的一位。
裴琛解釋道:“我見到二掌櫃的時候,她正與二公主翻雲覆雨,後來二公主被陛下帶入宮打了板子,晚上我們去二公主府探望二公主,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二掌櫃被人殺了,你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顧照林沉默了,麵色尤為難看,站在原地思索了須臾,抬首望向駙馬:“駙馬去何處?”
“去女學送些書本桌椅,顧大人可要一起,多看些可愛的女孩子,驅一驅你心中的戾氣。”裴琛冷笑。
顧照林凝著對方,對方不太和善,但她也沒有生氣,頷首答應下來,“駙馬去哪裡的女學?”
“顧大人有好去處嗎?”裴琛挑眉。
顧照林是孤兒,家境一般,拍馬也追不上裴琛,寥寥數語對裴琛多了些改觀,思索道:“城外有幾所女學,先生少,書本更少,駙馬可願?”
“行,你去買書,我去買桌椅衣裳,速度快一些。”裴琛頷首,看了白露一眼,道:“你跟著她,帶好銀子,你付錢即可。”
白露點點頭,下了馬車,見顧照林一人,不覺皺眉,看向裴琛:“駙馬,我們沒有馬車。”
“讓他們去準備,顧大人,城門會合。”裴琛放下車簾。
兩人分頭行動,裴琛買了大量對應尺寸的桌椅,又去成衣鋪子裡買了許多鮮亮的衣裳。
午時到城門會合,顧照林購買了三輛馬車的書,白露曬得小臉通紅。
四人會合,分坐兩輛馬車,一路往西麵走,走到天黑的時候才見到一座小村莊。
顧照林解釋:“這裡的女學彙集了附近村子裡的女孩,京城女學每年都會過來挑選拔尖的。挑中過後,就會給父母相應一筆的銀子,稱為獎學金。女學裡也有相應的獎學金,鼓勵女孩子認真學習。我就是從這裡走出來的,我是孤兒,當時的錢留給了我的先生。”
裴琛驚訝,“竟還有這種方式,太後娘娘的思路彆具一格。”
“太後娘娘改變了許多女孩子的命運。可陛下並未繼續她的想法,我在想,倘若太後薨了,接下來女學該麵對如何的命運。陛下是天子,她的子民不僅是女孩子,而太後不同,她隻愛護女孩子。我想成為太後那般的人物。”顧照林深深呼吸,“裴駙馬,我對你並無偏見,我想讓你……”
“你想讓從太後手中接過看管女學的重責?”裴琛接過她的話,太後的位置讓她有能力有財富去看顧女學,甚至偏愛女學。
哪怕的溧陽都做不到,除非溧陽繼位後,她的另外一半如太後一般對女學格外看重。
裴琛恍然大悟,“你不是喜歡溧陽公主,而是喜歡她身側的位置,試圖做第二個太後娘娘?”
顧照林羞得滿麵通紅,裴琛卻笑道:“你為了女學可真是要奉獻自己。你可以從刑部出來,去女學做官,到時做什麼事情都是正大光明,至於錢財,我倒是可以捐贈一筆銀子給你做啟動資金,如何?”
就當為自為殿下積攢福德,上輩子自己殺戮太多,萬望這輩子減輕殺戮。
顧照林震驚,馬車在這時停了下來。昏暗的光線下,搖搖欲墜的屋舍□□著,屋角都掉了半邊,門上都沒有鎖,在一行人停下後,門內出現一位婦女,約莫四十多歲,一襲粗布釵裙,長發簡單用木簪挽了發髻,素淨雅致。
顧照林跳下馬車,衝著婦女行禮,“柳先生。”
“小林大人。”柳葉淡笑著,目光落在裴琛身上,有些驚喜,道:“這是你的夫君嗎?”
“不、不是。這是裴駙馬,來送書本的。”顧照林紅著臉解釋,然後指著後麵幾輛馬車,“還有桌椅衣裳呢。”
裴琛皺眉道:“你可沒說這裡房屋壞得沒樣子,你的俸祿呢。”
“我的俸祿壓根不夠。”顧照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
“林大人呢?”
“林大人不知這裡的事情,我覺得與她無關。”
“那你怎麼告訴我呢?”裴琛意外,自己很像怨種嗎?
顧照林低笑道:“是您自己要說捐贈的,既然都是送彆人,不如送這裡。”
“來來來,進來吧,我做晚飯給你們吃。”柳葉殷勤地招呼著眾人,見裴琛肌膚雪白,似有些病弱,愈發小心地將人請進書堂裡坐著。
她扭頭看向外麵,心跳突然噗通噗通跳,好多桌椅……
學堂內更為簡單,三三兩兩桌椅,有些椅子都沒有腿,貼著牆靠著,但很乾淨。
柳葉端了幾碗水送過來,對著裴琛一個勁地道謝,裴琛卻說道:“明日待回去後,我讓人來將屋舍修繕一二,這裡隻有先生一人嗎?”
“還有一人,前些時日走了,目前就我一人,好在這裡的孩子不多,十幾人,我也能照應得過來。”柳葉笑得溫和,看著裴琛的目光中透著滿意,她問顧照林:“還不想成親嗎?”
“先生,今年女學來過嗎?”顧照林生硬地扭轉話題,不敢看向裴琛。
柳葉哀歎一聲,“來過,考核失敗了,題目越發刁鑽了,聽聞是太後出了一百道題,隨機挑選。”
裴琛唇角抽了抽,太後的題目不要按照正常思維來解答,劍走偏鋒,反而會解開。
三人說笑一番,外麵的車夫將東西都搬了下來,堆滿了學堂。柳葉滿心歡喜,摸摸嶄新的書本又摸摸新桌椅,最後打開梨木箱子,裡麵有布匹和成衣。
“這、這……”柳葉驚訝得不行,“駙馬、衣裳可使不得呦。”
“給孩子們買些衣裳罷了,不算什麼大事,倒是先生這裡屋舍需要修繕,不如先停課幾日,等修繕好後再正式讀書。一旦這裡煥然一新,會吸引更多的學生。”裴琛抿了口水,碗內什麼都沒有放,一片葉子都沒有。
她將碗放下,“今日怕是要叨擾您一夜了。”
“駙馬客氣了,是我感激不儘。”柳葉忙說道。
裴琛卻說:“您一人堅持著,束脩單薄,隻怕也是難以度日了。先生不往高處走,堅持守在這裡,也讓我等欽佩。”
“談不上堅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的選擇就是這裡,小林是從我這裡出去的,能有今日也是她自己的造化。”柳葉沒有驕傲。
一切收拾妥當後,白露白霜去廚房燒水,柳葉做了一大份麵條分給車夫小廝,白露白霜也做了些包子麵食。
顧照林吃著麵條,大口大口吃,柳葉開始催婚模式,一個勁勸說結婚,裴琛覺得好笑,咬著麵條後吞下,說道:“顧大人可忙了,沒時間說親事,倒是有人喜歡她,可惜她不領情。”
“誰啊,誰的眼光這麼好啊。”柳葉笑彎了眼眸,示意裴琛繼續說。
裴琛繼續吃麵條,一麵說道:“是林侍郎,可惜顧大人不喜歡。”
“林侍郎心思不在百姓身上,一心隻關注自己的前程權勢,我不喜歡她。”顧照林難得說了句實話,嗦麵的時候看了一眼裴琛,對方優雅溫厚,心思也有幾分純良。
與林新之大為不同。她垂頭繼續吃麵,裴琛卻笑說:“你又不是擇選良臣,她待你好就成了。”
顧照林沉默不說話,繼續吃麵。
白露送了些包子進來,裴琛拿了一個給顧照林,自己拿一口咬了,素餡包子,顯然這裡吃肉都很苦難。
突然間,她有些明白顧照林堅持的初心了,想要改變貧窮,唯有讀書。且如今的大周對女子多有優待,若不珍惜,隻會越過越艱難,再者也不該不珍惜。
吃過晚飯,鄉下黑得厲害,連燈火都是奢侈品,百姓早早地熄滅燈火,外麵一片漆黑。
裴琛與顧照林坐在空闊的院子裡,星星燈火,柳葉尋了些乾柴放在院子裡點燃,算作是燈火了。裴琛恍惚回到破廟內,窮得連頓飯都吃不起,她每日裡去要飯,將自己喂飽後就回來睡覺,餓了再出去,每日裡臟兮兮地往人家門口一坐,受儘白眼卻也要笑吟吟地看著人家。
她看著柴火,火焰劈裡啪啦地炸了起來,顧照林說道:“這裡靠近京城,可與京城還是不同的,裴駙馬怕是第一次過來。對了。您怎麼想起來捐贈一事的?”
“想起來了就去做,沒什麼原因,也不指望人家會感激。就像柳先生教導學生,也不指望她們會回報。顧大人,你明明可以過更好的日子,偏偏與世道過不去。你抬頭看一眼,稍作改變就能讓這裡改變。不是非要你趨炎附勢,而是適當的低頭會讓自己讓身邊的人好過許多。人活著有時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彆人。你不甘又能怎麼樣,渾渾噩噩過下去,不如先站在高處,當自己有能力後再談改變其他人。”
顧照林沒有接話,而是沉默,扭頭看著少年人,在思考著對方說的話。
良久後,她才問道:“駙馬就是這麼做的?”
“曾經做過。”裴琛神思飄搖在外,殿下死後,自己臣服於裴銘,殺儘了大周良臣,氣得裴銘信任後,她又違心做了許多事情,直到自己殺了裴銘取而代之,改國號為周。
若可以一直挺直脊骨站著走到最後,何必往下脊骨呢。
她兀自搖搖首,顧照林緘默,“我從駙馬的神色中看儘滄桑,您似乎有許多故事。”
“朝不保夕,隨時都會死,這算是故事嗎?”裴琛淡笑道。
“駙馬說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的身子不好,隨時都會病死。有限的生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不要試圖去挑戰生存法則,你挑戰了這麼久,同伴成為侍郎,而你依舊在原地踏步,而你的試探便沒有了作用,徒勞無功。”
“顧大人你該反思自己的生存之道,究竟是你錯了,還是世道讓你感到不公,若是不公,你的反抗有用嗎?”
“若是有用,你就繼續去做,若是無用,你該及時止損。”
裴琛絮絮叨叨,嘲諷道:“你想做第二個太後,但需有第二個先帝陛下,你找到了嗎?若是沒有找到你在奢望什麼呢?”
顧照林臉色發紅,直接了當的嘲諷讓她無地自容,她不覺垂下了腦袋。
“該睡覺了,明日回城。”裴琛沒有深究,時辰不早,該睡覺了。
她起身離開,顧照林未動,望著對方消瘦的背影,突然間,自己萬分愧疚。
鄉下的夜黑深沉,蛙鳴陣陣,學堂內外都睡滿了人,隨行的人隨意找了地方安置一夜。
天色未亮,鄉下百姓就已經起床了,沒有點燈,抹黑起來。漸漸地,天色明亮,村子裡尚上空炊煙嫋嫋,漢子們扛著農具下田了。
柳葉起床燒了一大鍋熱水,昨晚吃的麵條,早上吃青菜粥,搭配著昨晚吃剩下的包子。
裴琛坐了下來,伸展著肢體,看著柳葉忙碌的姿態,她忽而感覺出溫馨,人尋到了歸處,再苦再累也會怡然自得。
青菜粥味道偏鹹,就著包子吃很搭配,裴琛一連吃了兩個包子,顧照林姍姍來遲,柳葉端了一碗粥,“吃完粥就趕緊走吧,你們都是有官職在身的人,離開久了不妥。小林啊,走到今日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顧照林愧疚,接過粥就喝了,這時裴琛吃完了,在學堂內走動,四處打量,腦海裡有了修繕的計劃。
等顧照林吃完,柳葉送他們出門,遠處可見奔走的學童,小道上青草翠綠,野花點綴著綠葉,生機勃勃。
裴琛登上馬車,看著走進學堂的孩童們,與顧照林說道:“我在柳先生身上看到一股力量,追求生命的力量。她是先生,滿腹詩書,歸於煙火,她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偏偏放棄,你還有什麼資格繼續與世道作對呢。”
回到城裡,已近午時,顧照林與裴琛分開,裴琛回府沐浴更衣,乾乾淨淨出來時,溧陽坐在床榻上。
“你昨夜與顧照林在一起?”
“你怎麼知道的?”
“林新之昨晚找來的,哭得梨花帶雨,說顧照林移情彆戀了。”溧陽將手中的書冊放下,轉身看行一襲白衣的少年人,肌膚雪白,巴掌大的小臉透著紅暈,整個人很精神。
“去了一間女學。林新之與顧照林怕是走不到一起。”裴琛選擇在溧陽一側坐下,兩日馬車讓她有些吃不消了,渾身酸疼得厲害,但在溧陽麵前,她隻好繼續忍著,強顏歡笑。
溧陽依靠著迎枕,渾身舒展,“一日相處,你就有這麼大的想法?”
“顧大人一心想做太後一般的人物,而林新之不同,她的心裡有百姓,卻不僅僅給了女學。顧照林為人古板,而林新之圓滑,你覺得顧照林會為了林新之改變自己,亦或是林新之為了顧照林改變自己?她們都是獨立的,不能相融隻能分開。”裴琛努力解釋,“好比冬與夏,完全難以兼容。”
溧陽抿了唇角,對於裴琛的話,有些驚訝又有些不解,為何就不能兼容呢。
裴琛脫掉鞋襪爬上床,拽開毯子將自己包裹起來,“我累了,殿下去忙吧。”
“你很累嗎?”溧陽沒有動,而是靜靜看著她,目光深邃,似乎在探究什麼。
裴琛閉著眼睛,“累啊,馬車顛簸傷身子,殿下不去忙嗎?”
“不忙,等你回來呢。”
“等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