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留了兵馬?”裴琛驚訝,她記得並沒有這樁事情,難道因為自己重生改變了許多事情?
溧陽淡笑:“你那麼驚訝做什麼,好了,既然陛下有決斷,我們也不要多管,畢竟是外邦事宜,青莞可來過?”
“青莞去接孩子去餘杭,她準備將孩子送去,過些時日才會回來。”裴琛解釋。
溧陽不再問了,而是說起搬家一事,隻說距離公主府太遠,進出宮門也不方便。
“聽殿下的,不過買一間宅子並非小事,花費頗多,我去瞧瞧賬上的銀錢可夠。”裴琛沒有反對,殿下開心就好。
溧陽順勢說了自己的意思,又詢問顧夫人的意思,裴琛說自己擇日去問問,正好將自己遠行的事情告知。
吃過晚飯,裴琛就去了,依舊沒有見到,裴琛讓婢女傳話,自己出遠門,遇事可入宮去找太後娘娘。
翌日清晨,南疆使臣出城,溧陽與裴琛送出十裡地,九皇子一臉癡傻樣,看著裴琛時不覺露出憤恨之色。
送走使臣後,溧陽回宮複命,裴琛去拜見太後。
竹屋上水波蕩漾,太後一襲素衣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抓著魚竿,難得在釣魚,裴琛近前來行禮,“姑祖母,孫兒要出京了。”
“去玩嗎?”太後沒有回頭,依舊靜靜凝著水麵,似乎不在意裴琛說的話。
裴琛將刺殺的事情簡單說一遍,太後驚訝:“是去平亂的呀,出息了。”
裴琛低笑,再觀太後身影紋絲不動,不覺走上前幾步,“您釣到魚兒了嗎?”
“運氣不好,沒有呢。”太後有些失望,接著喃喃自語:“我是運氣都用來遇見她了。”
她?裴琛奇怪,是先帝嗎?
聽聞太後與先帝之間的愛意愛得深沉愛得隱秘,天下人不知她們的情意,周圍的人卻羨慕她們相知相許相愛。朝朝暮暮,朝是你,暮也是你。定江山,創新朝,建女學,每一件事都是轟轟烈烈的大事,先帝與太後四五十年的感情,從未變過。
她遲疑下來,太後卻放下魚竿,態度一如往昔,“出門好好保護自己,各地習俗不同,入鄉隨俗,給我帶些特產回來。”
裴琛應下了,她忽而說道:“您是不是思念先帝了?”
“先帝啊?”太後露出茫然的姿態,微微搖首,“不想,隻是不習慣罷了。”
不習慣少了問寒問暖的人,不習慣一人麵對險惡的世界,不習慣一人吃飯一人沐浴。
裴琛不敢問了,又托太後照看母親,太後答應了,說道:“我將她宣進宮住上幾日,你且放心去吧,好好玩啊,利用機會和溧陽培養感情,溧陽外冷心熱,不要來硬的,要軟的。”
裴琛笑了,“孫兒謝姑祖母。”
“走吧走吧,記得帶些吃的回來。”太後擺擺手,目光重新回到湖麵上,有些遲疑,又有些緩慢,忽而不知自己要做什麼。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看到了魚竿,想起來了,自己要釣魚的。
裴琛離開竹屋,與溧陽會合,她問起先帝與太後的事情。
溧陽神色忽而肅然,凝著她說道:“先帝幼時孤苦,遇見太後之後才變得有些不一樣。”
先帝喚明禕,是前朝丞相,由帝王養大,但她不是公主,而是朝臣之女。帝王看中臣妻,擄其母親養在宮外,一朝敗露,朝臣抵製怒罵,卻不知情郎就是陛下。其母不明不白死了,帝王養大她,官至丞相。
其父術決,戍守邊境,當年離開京城後重新再娶,邊境之中有了新家,早就將先帝拋之腦後。
先帝遇見太後時,太後女扮男裝代弟上京考試,先帝中.毒,太後心軟搭救。痊愈後,先帝賴上了太後,不管不顧要嫁給她。太後無奈,隻得頂了弟弟的名字娶了先帝。這就是民間口中先帝與太後曾是姑嫂,其實還是她二人,從未變過。
二人成親後,帝王崩,幼主登基,兩人不知為何和離,太後離開京城去了金陵。
此時,幼主猜疑先帝,罷其官職,貶其去了巴蜀,太後在和離後依然前往巴蜀,親自照顧她。
聞言,裴琛驚訝,“太後吊兒郎當的性子竟會、竟會一路跟去巴蜀。”
“不然你以為多年感情如何穩固的,她們本就是患難而來。”溧陽感歎,太後看似冷漠,實則將自己的感情都給了先帝。如今的陛下與她毫無血緣,可她依舊看顧著,不敢懈怠,為的是什麼。
都是為了先帝。
裴琛又問:“先帝為何創立大周呢?”
“幼主登基,張明淺張先生乃是太傅,她一心做出改革,可身有頑疾,去前將先帝調出巴蜀一地。回京之際,張先生喪命了。幼主太小,長公主輔政,彼時幼主的兩位兄長勤王要殺張先生。張先生去後,他們依舊不肯離開,先帝去剿滅叛軍,可當時的朝廷覺得她叛變,要拿她回京問罪。”
“最後,先帝不得不反。”
裴琛舒了口氣,亂世創造英雄,先帝便是從亂世中走出來的。
兩人一麵說一麵出宮,路上遇上入宮麵見陛下的朝臣,兩相行禮。有些是裴琛的熟悉的麵孔,有些是早早喪命的人,裴琛依稀記得幾個。
到了宮門口,卻見八公主的馬車。
八公主跳下馬車,撲到溧陽身前,溧陽一把抱住她,憐愛道:“小八去了何處?”
“小八去了女學聽課呢,大姐姐,你要生崽子了嗎?”八公主眯著小眼,盯著溧陽平坦的小腹,“她們說成親後就會懷孕的。”
溧陽大囧,直接將小八放了下來,摸摸她的腦袋:“沒有呢,我要出京一段時間,你要好好聽話,不準惹陛下生氣。”
八公主抱著溧陽的腰不肯放,順勢瞄了一眼大姐夫,悄悄問:“大姐夫,你喜歡小孩子嗎?”
“不喜歡。”裴琛故意說道。
八公主大失所望,接連瞪了對方幾眼,最後哼哼離開。
溧陽心思深沉,小八心思深,當年自己輔政,隨著她的年歲漸長,自己險些壓不住她。想來也是,她是帝王,自己是臣下,臣豈可越過帝王呢。
而裴琛看著八公主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離開,在她的記憶中,八公主每回都會讓殿下下不來台,君君臣臣之間的較量,幾乎每日都在上演。
她歪了歪頭,微微歎氣,溧陽轉身走向馬車,她巴巴地跟上。
“殿下,戶部可有消息?”
“暫且沒有,我會讓盯著的,勝算不大。”
裴琛有些失望,登上馬車後,追問道:“為何覺得我勝算不大呢。”
“因為昨夜柳正去了二公主府邸。”溧陽冷笑,“隻怕二公主也想要永安樓。但你放心,我不會讓她輕易得到手,最少也要傾家蕩產。”
裴銘抿了抿唇角,她就細節看到殿下壞壞的子,清冷高貴卻有幾分邪魅的壞,如何不愛呢。
“你想怎麼做,告訴我?”裴琛抽過去,眨巴一雙閃亮又無辜的眼睛。
溧陽伸手推開她的腦袋,“你先回府,我回公主府取些東西。”
“我們一起去。”裴琛蹭著她的掌心。
溧陽一顫,心中發虛,不著痕跡地縮回手,故作鎮定道:“你先回去,早些休息,明日奔波許久,彆貪玩。”
溧陽說教的口吻讓裴琛哀主動放棄撒嬌,確實,自己的身子是個問題,早些休息,明日可以更好的趕路。
馬車在裴府門口停下,車夫一甩馬鞭,照舊前行,去公主府。
溧陽回到公主府,乳娘抱著孩子出來走動,小小的嬰孩瘦弱得厲害,沒什麼氣力,哭的聲音都不大。溧陽接過孩子,一時間不解中間哪裡出問題了,為何不一樣呢。
她看著皮膚偏黃的嬰孩,包在繈褓中幾乎沒什麼重量,聯想到五歲的裴熙,兩相差距太大了。
一時間,她有些犯難,難不成真的是摔壞了腦袋?
溧陽將手伸進繈褓中摸摸孩子的腦袋,並無異樣,不知為何,她心中慌得厲害,若裴熙長不大,自己便已輸了一半。
早知如此,她不該打破原有的進程。
溧陽心亂如麻,抱著孩子在庭院內走動,不時詢問孩子這幾日的狀況,乳娘隻說不愛吃奶,也不如尋常孩子好動活潑,悶悶的。
“該如何讓她活潑些?”溧陽耐心詢問乳娘。
乳娘犯難,支支吾吾說道:“奴婢試過逗弄她,可她就像沒有感覺一般。”她不敢說這個孩子就像是傻子一樣,看人的眼睛都不對勁。
溧陽精明如斯,一見對方神色就知孩這個孩子棘手,她當即抱著孩子出府,去太醫院尋精於孩童醫道的太醫。
太醫院內的太醫皆是杏林佼佼者,平日裡專門伺候陛下太後,偶爾也會去勳貴府邸診脈,這裡的大夫信任度也極高。
到了太醫院,院內還有七八個大夫,溧陽讓他們挨個試試。
不知孩童是哪家的,畏懼於溧陽威儀,太醫們不敢耽擱,認真診脈。
一番診脈,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湊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一太醫撥了撥孩子的眼皮,為難道:“殿下,您看這個孩子的眼睛,無神呆滯。”
“不足兩月的嬰孩不會看人,許是還看不見呢。”溧陽掩飾心慌,麵上依舊鎮定,無人知曉她有多害怕,可她什麼都不能顯露出來。
錯誤的決定害了她的裴熙。
太醫院院正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屬,主動說道:“孩子太小了,言之過早,臣開些藥讓乳娘喝下,目前也無其他的辦法。依臣看,她是不是受到外力撞擊?”
“對,被摔過一回。”溧陽抓住重點,“摔過會怎麼樣?”
院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斟酌言辭:“殿下需要有所準備,或許不及常人聰慧。”
“不及常人聰慧……”溧陽不傻,自然明白話中的含義,意思便是孩子有可能會傻了。
頃刻間,她勃然大怒,怒瞪著院正,院正愧疚,忙揖禮道:“臣說的是萬一,她太小了,可能會慢慢長好。”
“你寄希望於天意嗎?”溧陽怒問,上前一步,怒意難掩,“你是醫者,與閻羅搶人,竟將希望寄於天道,你還何顏麵穿這身官袍,陛下如何信任你呢。”
院正何時見過如此震怒的公主,當即領著下屬跪了下來,“殿下,並非是臣無能,而是她太小了,不能吃藥,說不出自己的痛苦,臣等儘力了。”
其他人紛紛高呼公主息怒。
溧陽在震天的高呼中漸漸冷靜下來,一言不發,抱起小床上的孩子轉身走了,步履虛浮,雙腳似踩在了棉花之上,毫無力氣。
回到公主府,天色儼然黑了,皇甫儀催促公主回裴府。
溧陽一聲不吭,坐在床上沉默良久,皇甫儀看出幾分心疼,不解又覺得奇怪,為一孩子還鬨上了。
皇甫儀讓人端了些人參粥來,她親自端給溧陽。溧陽恍恍惚惚,也沒有去接,皇甫儀直接塞到她的手中,道:“鬨什麼呢,您是公主,不該去太醫院鬨的,鬨了也成,我給您善後,這件事保管不會傳去駙馬處。可您這般神思不屬,駙馬也會奇怪的。”
溧陽捧著粥,眼珠子都不轉了,兩耳不聞皇甫儀的話。
皇甫儀絮絮叨叨開口,說前說後,說東說西,談天說地,直說了半個時辰,口乾舌燥,都沒有得到公主一句回複。
她正沮喪,突然間想起一陣聲嘶力竭的哭聲,孩子醒了,哭聲大了許多。溧陽這才回神,如失珍寶般抱起她,拚命喊乳娘。
乳娘撚起裙擺焦急入屋,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可能餓了,奴婢喂奶。”
皇甫儀拉著溧陽離開,屋簷下燈籠搖曳,燈火明亮,她繼續說道:“您該回家了,這裡不可久待,您想想駙馬,駙馬沒有錯,您不該冷待她。”
溧陽被皇甫儀塞上馬車,囑咐護衛一路當心,自己朝著公主揮揮手,“您放心,我會將孩子照顧好的,保管叫她哭得有力氣,她在公主府哭,您在裴府都能聽見。”
車夫一甩馬鞭,馬蹄飛揚,馬車動了起來。車內的溧陽如騰雲駕霧般渾渾噩噩,一路顛簸回到裴府,她麻木地下馬車,一抬首就遇見了在門口等她的裴琛。
裴琛回來後換了一身紅色的瀾袍,小臉在門口的燈火下顯出幾分紅潤,健康溫柔。她朝著溧陽笑了,“你回來了。”
溧陽瞧她一眼,心虛得厲害,點點頭。
“殿下,你臉色不好,誰欺負你了嗎?”裴琛睜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溧陽的臉,甚至拿手摸了摸,“你不高興。”
“沒有。”溧陽直接否認,甚至避開裴琛的探究,大步入府了。
裴琛摸摸自己的耳朵,殿下明顯不高興了,她看看天上的明月,狀如圓盤,銀輝照耀大地,白色的月光是人心中最聖潔之光。
溧陽很快消失不見了,裴琛慢吞吞進府,沒有立即去新屋,而是轉道去了無人的老屋。
半個時辰好,裴琛慢悠悠地回新房,而溧陽已沐浴躺在床上了,詢問婢女,殿下沒有吃晚膳。
裴琛努努嘴,讓人去準備些甜食,糖醋排骨,再做幾道爽口小菜,自己則進屋。
內屋沒有燈,一片漆黑,突然間,一隻螢火蟲闖了進來。漆黑的屋內多了一抹瑩綠色的光,晶瑩中帶著神秘。
溧陽的目光追隨著螢火蟲,忽而,又飛進來一隻,兩隻螢火蟲分散兩處,她有些驚訝。
可她未及分辨,又飛進來幾隻,呼吸的功夫,螢火蟲越來越多,甚至有紮堆之兆。
這是裴琛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隻紗布縫臣的紗袋,整隻袋子晶瑩剔透呈現綠色的光,接著,裴琛將袋子吊在了床頭。
黑暗的環境中,螢火蟲的光亮得驚人,溧陽透著它們的光看到了裴琛的笑容。她驚的坐了起來,螢火蟲飛到她的麵前,停留在指尖上,一瞬間,她不敢動了,小心翼翼地凝視。
裴琛打開紗袋,螢火蟲爭相飛了出來,散布在床笫上,她不發一語,靜靜的凝著溧陽。
溧陽看得心口發顫,從未想過自己會見到這麼多螢火蟲,微微之光竟然也能照亮一室,她驚訝又敢動。
“你有心了。”
“我餓了,你呢?”
“我……”溧陽不知不覺從悲傷中走了出來,目光怔忪須臾,一隻螢火蟲停留在裴琛的肩膀上,她凝神去看,裴琛揮手拂開螢火蟲,伸手抓住了溧陽。
她說:“我不知誰欺負了你,但我想你高興就抓了些蟲子來哄你高興,你高興嗎?”
溧陽發怔,一隻螢火蟲忽而落在裴琛唇畔,她伸手去碰,指尖擦過唇角,驚飛了螢火蟲,裴琛攥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接,溧陽心口滾燙,裴琛將她的手放在唇畔,俯身吻了吻手背,溧陽羞澀,低頭不敢去看。
裴琛虔誠般握住她的手,目光溫柔。
螢火蟲停留在床笫內,落在被子上,停在裴琛的發上,點點光輝,瑩潤澄澈。
溧陽看著螢火蟲,心情驟然好了許多,哪怕被裴琛占了便宜也不在乎,興致勃勃地看著飛來繞去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