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趙康意就來了,手中提著兩壺酒準備在路上與賢弟裴琛痛飲。
出了杭城後,再度走到橫山腳下,眾人打起精神,趙康意無所畏懼,扯著嗓子唱起了山歌,聽得眾人直皺眉。
好不容易過了橫山,趙康意拉著斷情唱起了山裡的情歌,斷情冷酷拒絕,元辰笑得湊上前,趙康意將人踢開。
一路上無風無浪,回到京城,趙康意就鑽進了青樓楚館中,裴琛拉都拉不回來,元辰樂嗬嗬地跟上前,半道被斷情揪著耳朵踢回裴府。
入宮麵聖,女帝愁眉苦臉,一問才知顧朝諳的事情至於未曾告訴太後。
裴琛疑惑,太後有那麼可怕嗎?她是後者,不知太後當年的氣勢,就連溧陽都皺眉不語,她主動說道:“我去與太後說。”
溧陽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口,“太後發怒,先帝都得顫一顫。”
“那是先帝不厲害,震不住太後娘娘。”裴琛擺擺手,由此可見陛下對太後多有顧忌,日後立儲君一事也不能光憑陛下喜好。
知微見著,裴琛反而鬆了口氣。
女帝很闊氣地將此事交給了兩人,自己出宮去找顧夫人了。
裴琛驚訝,“陛下與我阿娘和好了?”
“搬救兵去了。”溧陽搖首,兩人和好是不可能的事情。
裴琛疑惑,溧陽領著她去尋太後。
天氣轉涼,太後從竹屋內搬了回來,躺在屋簷下曬太陽呢。宮娥們守在一側曬花瓣,準備日後泡花茶飲用。
兩人怯怯上前,太後睜開眼睛,慈愛道:“你們回來了,一路如何?”
“回姑祖母,一路上驚心動魄,差點就死了。”裴琛擼起袖口,小臂上還纏著紗布。
太後睨了一眼,哼哼一聲,“你那是為情愛說受傷,犯不著和我委屈,你二人帶的特產呢?”
“回太後,並無特產,有一噩耗,您要聽嗎?”裴琛訕訕道。
“噩耗不要,我要特產、噩、噩耗?誰死了,你娘想不開懸梁自儘了?”太後終於從兩人的神色中反應過來,先看向溧陽,溧陽垂眸,再看向裴琛,裴琛亦是一副有苦難言之色。
“誰死了?說吧,誰死了我都不傷心。”太後語氣哀歎,“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情,有什麼可傷心的?”
裴琛揖禮說道:“是舅父,我們在路上遇到舅父的馬車,舅父至今生死不明。”
“是顧朝諳啊。”太後語氣很輕,慢慢地閉上眼睛,似是自歎,又似是說給裴琛聽:“顧家人都退到這種地步了,還不肯放過呢。依我看就不退了,溧陽,讓陛下過來談談補償的事情。”
“補償?”溧陽不解。
太後點點頭,“補償,我家侄子死了,不能就這麼白白死了,總得給顧家人留下東西。裴琛啊,你的侯爵之位也該給你了。”
“可我是女子啊。”裴琛被大餡餅砸得頭疼,太後的反應太古怪了,這個時候不該哭一場嗎?
太後說道:“女子又如何,你又沒有欺君之罪,怕什麼呢?”
裴琛不敢理論了,溧陽也應下,兩人逃也似的離開壽安宮。
走在宮道上,裴琛不解,“太後娘娘是不是傷心過度了?”
“沒有,當年先帝崩,太後娘娘都沒有太傷心,她有自己的打算,在逆境中替自己謀劃出最有利的條件才是她信奉的理念。”溧陽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你我都要安靜些。”
裴琛不理解:“為何要冷靜?”
“太後想做什麼,就一定會辦到。顧朝諳死了,對於顧家而言,或許是一個突破口。”溧陽麵色肅然,看著裴琛的麵容,小聲說道:“顧家人會入京甚至入朝,到時候你也會得幾分助力。太後娘娘與世無爭,有人不想她安靜,她就一定會讓對方後悔的。”
裴琛:“……”
裴琛無法理解太後這種被逼入絕境才反擊的想法,先發製人不好嗎?
她還年少,不知前事,慢悠悠地跟著溧陽回府,畢竟陛下在裴府,傳話也應該去裴府傳話。
溧陽去佛堂,看到被拒之門外的女帝後她不厚道地笑了,裴琛抿唇偷笑,原來在這對情人的關係中,主動權掌握在顧夫人手中。
活該。
裴琛偷笑改為正大光明的笑,半晌後被溧陽推回屋休息,她自己去見陛下。
青莞回來了,昨日剛到,回府後就吃了三隻雞,好似一路上沒見過葷腥。聽聞裴琛回來後,她立即去見裴琛,親切友好地表示給主人家診脈。
畢竟這個月初八已經過了,是鮮血還是獻身,都需診脈治療。
青莞見到裴琛後先擼起手腕,嘖嘖兩聲,“又鮮血了,你這麼那麼蠢笨呢。”
“錯了。”
“獻身。”
青莞聽到四個字後目瞪口呆,裴琛將袖口放下,慢悠悠說起了橫山下的事情,青莞又是一陣無語,“搞了半天還是失血了,你的運氣怎麼就那麼差呢,駙馬,你確信自己不是倒黴神仙體?”
嘲諷的話說著,青莞手中也沒耽誤,立即診脈查驗。
“您這身子就和一件破洞的棉衣相似,看著光鮮亮麗,實則內裡都已損壞。駙馬,您不要再動刀劍了,或許勉強可以活到四十歲。”
裴琛淡笑,道:“有你在,我可以活到六十歲。”
“哎呀,真是看得起我。”青莞不好意思地笑了,旋即拿了筆墨開藥方,一麵說道:“您這個病需要靜養,快快樂樂地活著,費心費力最不易養病。”
裴琛聽了,乖巧的點頭,青莞說道:“您這是左耳進右耳出,光是點頭也沒有用的。”
裴琛樂嗬嗬地笑了,與她說道:“你可知曉,顧照林都林新之壓根沒有那種情意,你要不要努力下?”
“哎呦,您作何這麼興奮啊,林新之那種爛人誰會喜歡啊。”青莞嫌棄道。
“她有上進心啊,挺不錯的,指不定將來封侯拜相呢。她立後會很有錢的,你想想她與顧大人是同窗,如今她都有那麼大的府宅,珍寶無數,再看顧大人,窮得叮當響,你不覺得她生財有道嗎?”裴琛鼓勵道。
青莞見錢眼開,聞言後也罕見地不為所動,告訴裴琛:“我就算窮死餓死也不會和她沾邊的。”
“她日後可能位極人臣。”裴琛不死心。
青莞放下筆,說道:“君上可能眼睛瞎了。”
裴琛語塞,青莞開完藥方後語重心長說道:“您還是休息為好,她是否位極人臣不關我的事情,但您要是早夭死了,那便是我的罪過。您可懂我的難處?”
“不懂,我隻懂林新之這樣的渣女就該你來收拾。你想想她立後會禍害其他人的,不如你將她收了。”裴琛嬉笑道。
“您彆勸我,您勸勸顧大人,您問問她可會接受林新之。”
“不會的。她不會接受。”
“為何不會接受?”
“顧大人心思不在朝政上,兩人理念不和,再者顧大人適合一枝獨秀。”
青莞不解,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喜歡,便會甘願放棄一切。說明林新之對顧大人的喜歡不是喜歡,隻是單純的覬覦色相,倘若喜歡就該像您這般甘願放棄一切,您覺得呢。”
裴琛恍然大悟,“對哦,林新之不會為了顧照林放棄自己的前程。”
“對,林新之不配。”青莞提著藥箱揣著藥方走了。
裴琛托腮冥思苦想,上輩子青莞死得淒楚,算是一愛國之人,或許,真的是林新之配不上她。
胡思亂想一陣後,溧陽回來了。
溧陽洗漱更衣,換了一身家常的衣物走到窗下,“想什麼呢?”
裴琛一手放在幾上,一手托著自己的下顎,露出一副仇大苦深之色,“你說林新之斂財嗎?”
“不知。”溧陽拒絕回答微妙的問題。她記得太後評價林新之用的是古時和珅,自己不知和珅是誰,但從太後的話音中可以看出林新之斂財有道。
但不可否認的是林新之此人行事厲害,政見更是與人不同,太後提拔此人也說明林新之有她的厲害之處。
裴琛繼續說道:“你知曉,對不對,但是不想說。”
溧陽側身不語,裴琛哼哼兩聲,“林新之與顧照林是鮮明的對比,一個熱衷於官道,一個熱衷與女學,你覺得她們有可能嗎?”
“與我們有何關係?”溧陽不解,“你找到裴銘了嗎?侯爵一事你可想過了?搬家一事可曾過問,你想旁人的事情有什麼用呢?”
“我、我就是八卦問問。”裴琛尷尬的笑了,見對方神色肅然,冰冷得不近人情,與初八那日截然不同。她不滿道:“你這個樣子凶巴巴,不如初八的時候善解人意。”
“你、閉嘴。”溧陽惱羞成怒。
裴琛悻悻地站起來,“我去問問搬家的事情,你先休息。”
“我回公主府見一見皇甫先生。”溧陽也起身離開了。
裴琛還沒走出屋,溧陽就先她一步離開,她不滿地衝著背影大喊:“皇甫先生都快成你相好的了,日日惦記。”
溧陽聽到這句話後險些摔了一跤,若非自己定力強,隻怕會當眾出醜。
皇甫儀在公主府內守著孩子,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小床內的孩子驚得蹬了蹬腿,皇甫儀立即捂住嘴巴,小小聲地喊了一句對不起。
小孩子立即又睡著了,小嘴動了動,皇甫儀嚇得魂不附體,比遇到棘手大事還要頭疼。
溧陽來時,孩子醒了,睜著眼睛看屋頂,她快兩個月了,和生下來差不多大,麵黃肌瘦,小腿也沒什麼肉,看著有些可憐。
溧陽心疼得不行,皇甫儀抓著她問杭城的事情,溧陽一麵抱著孩子一麵吐露杭城的事情。
皇甫儀凝神半晌,看著溧陽說道:“殿下不覺得駙馬有些聰慧過度了嗎?”
溧陽頓下來,皇甫儀說道:“駙馬此人生性膽小不說,懦弱自卑,與您成婚前三月前入宮養病那回性子大變,先是救了您,又是手刃十數名刺客。我曾見過她,麵黃肌瘦不說,渾身上下無甚力氣,就算是裝,也不會在一兩個月內功夫突飛猛進。”
“先生之意是?”溧陽被說得迷惑了。她是重生之人,之間間隔十多年,她對裴琛沒什麼記憶了,隻記得她十八歲的時候就病逝,接下來裴銘接管裴家,獲得祖產。
至於裴琛是什麼性子,間隔太久,她記不清楚了。但皇甫儀提醒後,她覺得哪裡不對勁。
裝了那麼多年,為何突然就不裝了呢。
裴琛隱瞞自己好功夫的目的是什麼呢?
皇甫儀說道:“駙馬好似換了一個人,功夫可以隱藏,但是平日裡行事的做法卻隱藏不了。我倒覺得駙馬不是原來的裴琛了,倒像是同一麵容下的另外一人。”
溧陽抱著孩子,心神不寧,“我也知她突然變得不一般是不對勁,可她還是那個裴琛呀。”
“此人心思深,殿下需小心,許多事情不要和盤托出。”皇甫儀語氣凝重,“杭城一行,殿下應該知曉她的心思不亞於您,元辰趙康意之流是江湖俠士,她都敢招攬,您就這麼放心用著?”
“先生,您說她性子大變?”溧陽抓住重點,想起哪裡不對,從她醒過來,裴琛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自己可以重生,難道裴琛也是重生之人?
忽然間,溧陽倒吸一口冷氣,努力回想上輩子這個時候發生的事情,那時趙康意與元辰依舊是江湖中人,裴琛就算重生又怎麼發現他們的?
趙康意是跟隨裴銘打仗入的京城,也就是說提前知曉趙康意之人需要活到十五六年後。而上輩子的裴琛死在一年後,時間壓根對不上。
她旋即又打消了裴琛重生的想法,心中驟然亂得厲害,皇甫儀見狀,耿直道:“殿下怕是陷入駙馬為您織就的陷阱內了,您開始喜歡駙馬,覺得她是您托付餘生之人,忽略了許多事情。”
“裴琛此人陰險,手段絕對不亞於您,且她陰狠,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您不得不提防。”
溧陽蹙眉,低眸看著懷抱中的嬰兒,不覺哀歎:你何時才能長大啊。
皇甫儀態準備還要說,溧陽緩過神來:“我與她已成婚,自然是要信她的,至於先生說的心情大變,難不成換了一個人?顧夫人隻誕下一個孩兒,沒有人替代她。您之前還讓我與她好好相處的”
“殿下,我隻是想讓您莫要信任她。”
“先生說得不假,可生死存亡之際,她將我護在身後,用命保護我。我若不信她,又該信誰呢?”溧陽無奈道,皇甫儀未曾經曆過險境,不知生死相守給人帶來的震撼。
不管對方是何心思,當她選擇拿命守著你的時候,那一刻,她對你完全信任的。
皇甫儀哀歎一聲,“完了完了,殿下莫要忘了陛下就是折在顧家姐妹手中,您是想折損在顧家姐妹的孩子身上嗎?”
溧陽忽而笑了,“駙馬或許有許多秘密,但眼前這個人喜歡我就成了,她能幫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我又何必去揭開她的底子。先生,相信我,她會是我最大的助力。”
“您不聽我的。”皇甫儀勸說無奈。
溧陽不願多談,隨口說起永安樓的事情。皇甫儀回道:“落入二公主手中了,您問的禁衛軍一事,陛下已在徹查。與戶部尚書柳正脫不了關係,這件事,您需回去問駙馬。柳正破釜沉舟,為的是什麼,唯有駙馬清楚了。”
“裴琛?”溧陽想起臨走前裴琛提過戶部尚書貪汙一事,她吸了口氣,道:“陛下查出來後如何了?”
“柳正已被關押。”
“他如何調得動禁衛軍?”
“這個要問柳正了。”
懷中的孩子醒了,睜著眼睛看前方,比起上一回,眼睛靈堂了些許,溧陽高興不已,摸摸她小小的眉眼。
“院正的藥很好用,她喝的奶比以前多了,體重也漲了些,你放心好了。”皇甫儀勸說。
溧陽靜靜看著,皇甫儀見不得她這般慈母心態,捂住眼睛多問一句:“你給她取名了嗎?”
“明熙。”溧陽脫口而出。
“姓明?”皇甫儀熬不住了,“你的養女姓明也在情理之中,既然選擇姓明也該知會駙馬一聲。”
“不必了,陛下養在春休先生府上至十多歲呢。明熙暫且由先生撫養。”溧陽不讚成皇甫儀的建議,眼下明熙還小,受不得任何刺激與暗算。
皇甫儀嘲諷:“您真看得起我,將我與春休先生比較。”
“明熙若能平安長大,您比春休先生齊名。”溧陽說道。看著孩子,她心軟的一塌糊塗,撫摸眉眼又摸摸小嘴,最後親了親明熙的小臉。
愛子之欣喜,溢於言表。
皇甫儀接過孩子,開始催促她回府了,“明熙很好,您回去與駙馬商議大事,莫要為小孩子分心。”
溧陽被趕出公主府,元辰貼身守著,看公主府幾字,元辰笑得合不攏嘴了。
元辰代替車夫駕車,一路上平穩無事,平安地回到裴府。
裴府內裴琛剛見過心腹,坐在窗下吃果子,明日就是中秋佳節,闔家團圓之日。